“这哪里能行呢。”说话的是皇帝派来执行的内臣。“这脏手的事,还是让下人们来做吧, 宁王监督着便是,怎能让你来呢。再说这冷宫宁王……”话倒了嘴边,咕噜一声,给咽了进去。他本想说宁王也不熟悉,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谄笑道,“……宁王还是少靠近得好,阴气太重!”
沈彦钦明白他的意思。 “好,不过本王也是受命来的,有几句话想和废后说,总可以吧。”
“瞧您说的,折煞老奴了,您是王爷,奴才都听您的。”说罢,给了后面众人一个眼神,仅带着一个小宦官,随沈彦钦踏,穿过正堂,去了后院。
除了门外的守卫,皇帝一个宫婢都没给废后留,沈彦钦推门而入,倒把皇后吓了一跳。她以为是有人来接她了,欢欣迎了上来,却发现是他。
“是你?”她不屑地哼了一声,又朝他的身后看了看,确定别无他人,又坐回了方才的榻上,“是陛下让你来的?”
“你觉得呢?”
“不会,他不敢让你来。”皇后冷笑。“除非他要迎我出这华穆宫。”
沈彦钦笑了笑,“你就那么自信?就因为你替他守着的那个秘密吗?”皇后愕然,眸中掩不住的恐慌,望了他半晌,不过转瞬又平静下来,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
沈彦钦踱步到了皇后面前,也望向窗外。云纹的窗棂,把窗外的景致像画一样框了住,有谁会细心发现,那窗棂本身就是道风景呢。
“这么多年了,依旧没有换过。”沈彦钦,伸手摸了摸那窗棂。在近处,依稀可见窗棂上深深浅浅的刻纹,“每过一日,便是一条,簪子都被磨得没了棱角,人还在毅然地坚持着,结果等来的竟是一杯夺去了她所有希望的毒酒!”
皇后冷哼了一声,“那是她罪有应得,明知道等不来,还要等。”她当然知道他说的谁,那个死那那么多年,却始终阴魂不散,活在皇帝心中的萧绮年。
“你可知道我母亲就是在这个房间里喝下那杯酒的?”沈彦钦苦笑了笑,“你当然知道,那杯酒就是你让人送来的!”
“你母亲不过是个卑贱的宫女……”皇后的话还未说完,被他厉声打断了,“你真的以为把我和母亲分开,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吗?她的真实身份,还有那些背信弃义的事!卑贱的到底是谁!”沈彦钦从来没有这样激动过,心底那片伤疤,生生地又被揭了开。所有母亲受过的罪,遭过的难涌了上来,他快被淹没了。
“你和太子之所以会走到今日,是我设计的,为的便是替我母亲报仇。你几次三番刺杀我,不想让我活,那我也不必留情了,今儿我特地来送你一程。”
皇后的心凛然一惊,随即坠下万丈深渊。到了这步,她还对皇帝保佑幻想,谁才是最狠心的,永远都是权利最高的那一个。她淡定泰然,缓缓起身,拢了拢鬓角一夜之间冒出的银丝,对着沈彦钦雍然而笑。
“我从来就没让人刺杀过你,没有必要。而且,害死你母亲,我不过是个工具而已,真正想让她死的,是你高高在上的父皇!所有威胁他的人,所有阻碍他的人,都只有死路一条,你母亲是,我也是,贵妃也一样逃不掉,逃不掉!”说罢,她抽动着嘴角阴笑,一下下,像夜枭般恐怖,随着涌出的泪,她双眼在涣散,最后,她仰头长笑起来,一面狂笑,一面嚎啕……
见此,沈彦钦也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了,于是打开了房门,内臣迎了上来,沈彦钦和他对视,他微微一笑,会意点了点头,给了小宦官一个眼神,小宦官捧着放有白绫的托盘,随内臣,入了室内宣旨了。
内臣尖锐的声音抑扬顿挫夹杂着皇后哀绝的呼唤,直到沈彦钦出了华穆宫,声音仍在宫中萦绕。母亲去之前,也是此番情景吧,他再留不下了,他没时间缅怀悲痛,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皇后的死不过是一个开始……
……
“听到什么了?”
昭阳殿中,皇帝闭目捻着手中的楠木佛珠问道。内臣恭谨地上前一步,敛目垂头,低声道:“老奴在门外听着,隐隐是提到了宁王的生母……”
皇帝捻着佛珠的手一顿,睁开了双眼。“都说了什么?”
内臣想了想,道:“宁王说曾经自己的母亲就是被关在这里,还提到了窗棂上的划痕,其他便没再说什么了。”
“那废后呢?她说了什么?”皇帝迫切地追问。
“废后说,自己贵为皇后,宁王母亲是宫女,怎可相提并论。然后便把宁王哄了出来,于是老奴便进去宣旨了。”内臣回答得小心翼翼。
“就这些?皇后什么都没说?”
皇帝声音冷峻,眼里带着剑光。内臣连忙摇头,一把老骨头都快摇散架了。“没了,再便是老奴宣旨时,废后唤了陛下好多声,然后就……”
皇帝神色不改,盯了他半晌,觉得他不似撒谎,便缓缓仰回了榻上,闭上双眼叹了口气。他之所以让沈彦钦随去宣旨,就是想试探他二人。如今沈彦钦依旧什么都不知道,而皇后也果真把这个秘密守到了最后,如此来看,倒真是自己对不起她了。
“去,宣太常侍觐见,废后……免去罪身,按妃下葬吧!”
……
废后入了葬,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她毕竟是皇帝的发妻,同甘共苦这么些年,吵过,闹过,多少次他一怒之下想废了她,甚至让她永远消失。如今人真的不再了,倒总是念起她的好来。心情不佳,为了寻安慰,贵妃那里去得更勤了,那些陪着他的人,如今也只有贵妃最了解他了。
皇帝的举动让人瞧到了机会,这后宫之中,无论地位还是受重视程度,谁能比得过贵妃,而皇子当中,谁又匹及得了睿王呢。于是群臣上书,提出早立太子,以定国本。
其实这事,明眼人谁看不出来,这太子之位,非睿王莫属。且不说他是不是子以母贵,论排行,论才干,他都符合条件,所以朝臣意见是空前的统一。可眼下皇帝却犹豫了,这一犹豫,又让那些善于审时度势的人看出了门道。莫不是皇帝的心里还有其他人选?数来数去,除了宁王,也只剩几个刚出襁褓的皇子了。难道说,这个曾经被当做弃子的皇子?又在皇帝心中占了一丝分量了?这不得不让朝臣也跟着犹豫了,因为他们发现,论能力,宁王还真不逊于睿王。
余竞瑶知道,沈彦钦才是最后的赢家。不过她的到来,或多或少影响了历史的波动,她担心接下来的走向并非如她所料。她趁着回晋国公府的机会,找父亲谈了一谈。
晋国公支持睿王,余竞瑶能理解,她的目的也不过是让父亲别把事做得太绝,在皇帝面前适当也帮沈彦钦说几句好话。若是哪日沈彦钦真的荣登大宝之日,彼此也不至于太尴尬。
别人不知道陛下对宁王的态度,他晋国公可是清楚得很,他没得选择。所以,这话题必是又聊得不甚欢愉,碍着女儿有孕在身,他也不得不敷衍几句。余竞瑶听得出来他不过是在安慰自己,无奈只得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路过栖品斋,想到沈彦钦爱吃的那道咸口的荷叶栗粉糕,便撩起轿帘吩咐随行的小婢去买一些。小婢得令转身便去了,就在余竞瑶要防下轿帘的那一刻,她感觉到一道目光向自己投来,她举眸望去,四目相对,她看到了多日未见的陆勉。
目光就那么一碰,余竞瑶赶忙放下轿帘,疾唤了一声,也不待那小婢归来,吩咐轿夫侍卫赶紧回府。
回府的路上,想到陆勉欲言的表情,她有点担心他会追上来,不过还好,一路安稳。余竞瑶想,已沉淀这么久了,他该放下了吧。况且她和沈彦钦一直过得这么好,他也没有理由再来挑拨了。
想着想着,刚刚站在陆勉身边的那个身穿锦服的人逐渐清晰起来,好似在哪见过。不是宁王府,也不是晋国公府……是皇宫,对,他是尚书令,当朝宰相。他们怎么走到一起了?他们很熟吗?
回了王府,知道沈彦钦已经回来了,在书房,她换了衣服便去找他。一入门就瞧见他正坐在罗汉床上看书,余竞瑶悄悄地走了过去,坐了下来,像只小猫一样贴在他的身上,瞄着他手里的书,是本山水杂记,他还有兴致看这些吗?沈彦钦瞥了她一眼,没出声,随她去了。
余竞瑶虽看着书,却在出神,想到今日和父亲失败的交流,心里就不舒服,头慢慢地靠在了他的肩上。
“你是要长在我身上吗?”沈彦钦依旧看着书,淡笑道。
什么?余竞瑶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向外挪了挪。沈彦钦却放下书,长臂一伸,又把她揽了回来。余竞瑶也顺势环住了他的腰,把脸埋在了他温热的胸口。
“怎么了?”他摸了摸她的头问,“心情不好吗?”
余竞瑶没抬头,呼吸着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呓语般地问道:“我父亲对你那么不好,你恨他吗?”
沈彦钦笑了,“怎么会,我感谢他还来不及。”
“为什么?”余竞瑶突然仰起头,盯着他,双眸润得能滴出水一般,看得沈彦钦心都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