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差不多是时候该去云游了。
就在她开始准备云游事宜时,长安柳家派来接她回去的人到了。
云秀看着打首那婆子熟悉的油肥的面庞,心中迟钝的阴暗了起来。
——那是郑氏身旁亲信。
正因那日她突然来到奉安观中,阿淇才不得不出门去寻令狐十七帮忙,而后恰好被人撞见、拐骗,才遭遇不幸。
云秀其实已不记得当日那锦衣青年和山羊胡究竟说了些什么——那时她被心魔缠住,满脑子都是愤怒和复仇——可看到这婆子时,她却不由自主的想起他们对话中左一句右一句的“柳相”。她不由自主就多疑起来,心想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阿淇不过出去那么一会儿,就恰好被冲着柳世番去的恶人碰见,拐走?
也不由自主的便想起郑氏对她的种种恶意。
当时年少,她虽觉出郑氏不怀好意,却并不真切明白那些恶意究竟意味着什么,只觉得烦人罢了。可如今她已懂得世间诸般罪恶,她已能想象郑氏对她的恶念,想象出被这恶念驱赶时她究竟能做出何种坏事来。
她依旧不懂得所谓“宅斗”中的种种利弊、算计、忌讳。毕竟人生追求不同,宅斗之人所汲汲以求的种种利好,在她看来都是不值得耗费心力之末利。自然就理解不了那些人的思维。
故而个中人等稍一思索便明白的——郑氏就算真想用这种法子对付她,也绝对只会做得悄无声息,而不会办成这种满城风雨的大案。毕竟她还指望女儿能嫁入东宫,日后母仪天下呢。云秀却推算不到。
她既已起了疑心,便干脆的放下手头事务,同那婆子一道回长安去见见郑氏。
虽是郑氏主动提议将云秀接回来,可当真要接回来了,她又心烦的浑身不自在。
长安寸土寸金,若按着柳世番的当官法儿,再攒个十年八年的也置办不起房产。所幸柳家祖上也是阔过的——这房子是柳世番的曾祖所留。柳世番的父亲早逝,家境一度败落,不得不搬回蒲州去。可太夫人宁可节衣缩食,也不曾将长安的祖产卖掉,果然柳世番便又回到长安来做官儿了。
虽同是祖产,可长安柳宅可远没蒲州老宅那么格局开阔。统共四亩来地,光果蔬园就占去大半。再去掉前庭、马厩、仆役们居住的杂院儿,真正供她们母女居住的地方也就亩来大,这还包括了当年太夫人居住的北堂。云秀不回来,云岚她们刚好每人一个小院儿,云秀若回来,她自己独占一个院儿,云晴和云初姊妹就只能合住一处了。
郑氏光是想想就觉着委屈。
扒拉着账本盘算了半天,干脆将东西往前一推——她就不给云秀准备,又怎么样?就说她怀孕了,精力不济,没料到云秀这么快就回来了,谁敢说她什么?等云秀回来了,再随便腾个地方给她,就说是委屈她临时住下,而后就让她一直“临时”住着吧。
而后云秀便真回来了。
郑氏自然早得了信儿。
约是巳时末,办正事太晚了些,用午饭又太早了些。郑氏琢磨片刻,赶紧让人扶她到自己平日午歇的小耳房里去,躺下。
故而云秀来到郑氏处,便得了这么个回应,“这才处置完冗杂家务,夫人身上疲乏得很,才刚歇下——要不娘子在外头稍等片刻,待我进去唤醒夫人?”
若云秀懂规矩,这会儿就该说,“切勿打扰夫人。”而后效法古代孝子门外静候,或是进屋去亲自给郑氏打扇驱虫。
可惜云秀不懂规矩,“嗯,去吧。”
郑氏在屋里听到,恨不能掐那传话的蠢丫头一把——让你问!你就不能直接让她在外面等着?!
那丫鬟也有些懵,却还是假模假样的进屋去,同郑氏身旁侍婢一唱一和起来——这个说大娘子来求见夫人了。那个就表一表郑氏管家之辛劳,待产之凶险,郎君叮咛她休息之殷切……大意就是,没良心的女儿才连个觉都不让她睡安稳呢,这会儿叫醒夫人,夫人身子不舒服了谁担待?
云秀这才回味过来——哦,她回柳宅了,郑氏这是在跟她宅斗呢。
……还真是熟悉的配方呢。看来命题老师还是很照顾她的,给她安排了这么个浅显易懂的对手。
她便也不劳烦他人了。撸撸袖子,直接进屋。
丫鬟们还在唱高调呢,忽见她长驱直入,都有些懵。慌忙上前去阻拦,色厉内荏道,“夫人门前,谁敢硬闯?”
云秀:……你说呢?
她要硬闯,谁能拦得住她?丫鬟们只觉得明明都伸开手臂拦到她跟前了,可一晃神,还不知怎的她竟到她们背后了。
前赴后继,竟无人触着她一片衣角。
眼看着她大摇大摆的推门进屋了。
郑氏听外头喊叫声,简直瞠目结舌——她这是想干什么,造反吗?!堂堂世家闺秀,她还懂不懂闺阁之道,知不知孝悌礼仪啊?
正恼火着,门开了,云秀身后如过江之鲫般追着一大串丫头,如入无人之境般走了进来。
郑氏一时竟愣住了。
——她当然知道云秀好看,好看到云岚站在她身旁就跟个烧火丫头似的。不然她也不至于这么厌恨云秀。
可这两年云岚也渐渐长开了。同柳世番一脉相承的长身玉立,更兼凤眼含情、樱唇带笑,活泼又妩媚。每每领出门去,都能给她挣回许多脸面。纵有比云岚更白的,可无人比她更肌洁肤净,更亭亭玉立,更美目盼兮,更性情喜人,更大方温婉。时日久了,郑氏真觉着云岚是长安城这一辈儿美人中尤为美貌者了。甚至隐隐希望能领到云秀跟前去,出一出过去的恶气——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说不定云秀已长残了呢。
结果离别三年之后的头一面,便一盆冷水将她浇醒了。
云秀没长残。但郑氏甚至判断不出她是发挥稳定,还是更脱胎换骨了——人美到一定程度,站在她面前的人便很难对她的美貌产生实感,就和迫近了去看朝霞、明月一般。只会觉的这额头怎么能长得这么光洁、恰当?眉毛是修过了吗,何其姣好也?那就是传说中的眼横秋波,果然真能掬出水来一般,这小妖女不是在对她施媚吧……等等,睫毛也长得这么好啊。都这么近了,怎么还是挑不出丁点儿毛病来,人的肌肤真可以长得这么洁净细腻?……
乍看到她时,只觉得思维都要慢半拍,每一个细节都能把人绊住——就好看到这种程度。
比都不用比,郑氏就知道云岚必输无疑。
待被拖慢的思维终于追赶上来,郑氏便觉得焦虑、嫉妒正啃噬着理智,她怒不可遏。
——长成这副模样,是向她示威来了啊!
云秀却也一时愣住了。
她愣住的缘由就简单多了——郑氏肚子好大!啊,等下,适才丫鬟们似乎确实说过,郑氏有孕在身……郑氏这、这、这是怀孕了吗?!
——没办法,这是云秀头一次见到孕妇,还是个低下头去都看不着自己的脚的大月份孕妇。
作为一个修仙者、还是个穿越女,云秀几乎无所畏惧。可不巧,唯有孕妇除外。
虽然报错了专业,但她毕竟还是宅斗专业。在她们玄幻奇幻系,宅斗专业的学渣们常被嘲讽为打胎专业毕业,因为她们能让考场上一切内容都围绕着带球跑和打胎进行。剧情推进不下去了,怀个孕吧。高潮凑不出来了,保个胎吧。女配太嚣张了评委要发飙,赶紧让她流个产!……
终于成功的在云秀心中埋下了畏惧的种子,让她产生了很不妙的误会——孕妇=柔弱至极的潜在受害者。
……一定要轻拿轻放,小心呵护,绝不能让她产生任何和激烈沾边儿的情绪波动。这是云秀看到孕妇的第一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