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雷鸣不知何时已停息了,大雨哗哗的落着。
她身上魔相散尽,咆哮席卷的灵力旋流也随之消散殆尽。
就只剩一具柔弱的人类躯壳,在肆意又无力的宣泄着自己的悲痛和悔恨。哭得令人心都碎了。
后来她慢慢的平息下来,靠在他的怀中疲倦的啜泣着。
雨渐渐变小,至能听到彼此说话的程度。他便说,“进屋去喝口热茶吧。”
她无声的点了点头。
身上的伤痕在她身上魔相散尽后便悄然消失了,衣衫虽破烂到有碍观瞻的地步,但既然云秀没有余力去注意到,十四郎便也不拘泥纠结。书房没有存放可供更换的衣物,他便只在外遮一件大氅了事。
而后拿了干毛巾来帮她擦拭头发上的雨水。
泪水流光了,悲痛便也变得麻木起来。
云秀怔怔的坐在榻上出神,忽然便觉口中被轻轻塞进了什么。正要询问,眼睛便被帕子遮住了。
十四郎站在她的背后,笨拙的为她擦拭着头发。暖和的体温自背后透过来。
她便又记起阿淇帮她擦头发,帮她梳头时,背后暖暖的体温也是一样的感受。
眼泪倏然便又滚落下来。
口中的东西化开了——是甜味。十四郎塞到她口中的,是饴糖。
她便又想起那年祭灶,观里女孩子们每人都分到了饴糖。寒酸的,化得都有些变色了的饴糖,小姑娘们却吃得小心翼翼。还有人拿纸包了藏起来,好留待以后吃。谁知打水时不留神落到井里,哭得恨不能跳下井去捞出来。故而那年的饴糖阿淇便没吃到——拿来安慰那个倒霉的小姑娘了。
但其实阿淇自己也喜欢吃的。
她手巧,虽生得贫穷,却能用最简单的材料做最精致的小食。可你若问她什么味儿是最好的。她定然回答,“是甜。”
十四郎问道,“甜吗?”
云秀便轻轻点了点头。
十四郎便道,“……世上也有这样的滋味。”
阿淇道,“虽遇到了那么多事,可也遇到了师父,遇到了姑娘,遇到了阮家阿婆和小七……”
云秀抬手遮住眼睛,泪水不停的滚落下来。
她轻轻的点了点头,“嗯。”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写到14不管笔下还是心理上都会不由自主的卡……
下一章4月22号。会尽量多更一些
第84章 未妨惆怅(二)
奉安观发生的事,很快便传到了长安柳宅郑氏耳中。
郑氏再三询问云秀有没有被牵扯到,得到“确实没有”的答案后,她摸着已显怀的肚子,心中也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厌恶的遗憾起来。
——外头这个拖油瓶,简直就像她那花团锦簇的人生里,一条伏卧在花心的青虫。
郑氏对她的感受,是恨不能像捉虫一样将她提起来扯断、碾死,就算碾死了看着被她啃过的花心,也会忍不住要破口大骂的那种。
所以若遭遇这件事的是云秀,无疑省下了她的麻烦。她难免就有些惋惜,都这么近了怎么偏偏让秀丫头给侥幸逃过了。
只是她毕竟是个有三个女儿的女人,察觉到自己竟生出这种心思来,她自己也觉着厌恶和不自在。
再想想肚子里还没出世的孩子,忙又在心里追补——这不是她的本意,神明可千万不要听。
是的,郑氏又怀孕了。
嫁过来还不到十三年,她连着怀了四个,自认为也算劳苦功高。奈何这世道,生闺女不算功劳,反而至今没给柳世番添一个儿子,是她身上不大不小的诟病。毕竟柳世番都四十了,官儿都做到宰相了,膝下却还一个儿子都没。
偏偏前阵子扬州也传来消息——因柳世番居朝为相而避嫌去藩镇任职的柳家老四柳文渊,他媳妇儿裴氏也生了,并且头一胎就是个大胖小子!这样算来,柳家兄弟四个就剩老大柳世番还没儿子了。你说郑氏压力大不大。
尤为令人恨恼的是,柳家还没说什么,郑家先拿此事来打压她了。
每次她回娘家,姊妹姑嫂们同席而坐的场合,凡她稍有炫耀之意——
-我家郎君是宰相。-你还没生儿子吧?
-薛王亲口说的,我闺女是大富大贵的面相。-你还是赶紧生个儿子吧!
-我身上诰命已到顶了,不必虚无缥缈的指望儿子给挣诰命。-实在生不出来,就给郎君纳妾啊!总比过继旁人的强。
就连她阿娘也忧心忡忡的来规劝她——不要嫉妒,实在不行就给姑爷纳几房姬妾吧。姑爷对你好,是你几世修来的,你可不能断了他家的香火啊。
郑氏:……
郑氏苦闷、焦虑。
她算是看明白了,她要是生不出儿子来,就仿佛是锦衣夜行。她的人生再花团锦簇又怎么样?她厌恶的人只消一句“她又没儿子”,就能闭上眼睛自我宽慰,就能觉着自己那个除了有个儿子外一无是处的失败人生,竟比她还圆满了。
这怎么能忍?
她辛苦经营的美满人生,若不能全面碾压这些让她厌恶的人,令她们哑口无言、自惭形秽、羡慕嫉妒恨……那她过去那些气岂不是白受了!
此一遗恨,隐隐已超过云秀,成为她最大的心疾。
郑氏抚着肚子,心烦意乱的思忖着——她还得替秀丫头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