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节(2 / 2)

令狐十七心不在焉的胡思乱想着。

恰逢奉安观中小道士出门泼污水,瞧见他便和撞见贼似的忙不迭掉头便跑,砰的一声,闭门、落闩一气呵成。

还震落了梢头几片枯叶。

令狐十七站在落叶飘零的紧闭的大门前,额头青筋乱跳。

……他差点都忘了,昨日进观里去替云秀巡视,不巧被个一本正经的道婆识破,义正词严的训斥了一顿。真是奇耻大辱。

他本就消沉,此刻越发觉着无趣。

干脆一转身,往有趣处游荡去。

行近蒲州官道,便见一行人正往驿馆中去。

当中一人须发皆、仙风道骨,却意有讨好的同身前头带幂蓠的矮壮公差说话。那公差回头时微微扬起下巴,漆黑的络腮胡中杂了一缕白须。

两个竟都是熟面孔,俱都曾出入过他家门厅。

——那位来历不明的柳真人虽不是他阿娘亲自举荐,可必定是她阿娘着意送至天子身边的。

——而将这位柳真人捉回来的浙东观察使,也曾是他阿娘的故交。

那柳真人骗术虽不算拙劣,可令狐十七不信以他阿娘的聪明会看不穿。那柳真人跑了反而消停,此刻被捉回来,还不知又要生起什么波澜。

令狐十七越发觉着烦闷。

干脆拈一枚花印,到云秀空间里看书消磨去。

云秀在新坟前拜了一拜。

持盈道长只停灵一日便下葬,当中除她外无一人前来吊唁。薄棺抔土掩此身。

而远在巩县,伊洛河北希玄寺摩崖大佛像前,行寂和尚正在说法。

希玄寺是后魏孝文帝所建之伽蓝,当年凿石为窟,刻佛千万像。亦是本朝玄奘法师剃度之处。乃是本朝名刹。此次盂兰盆法会,破例援引行寂和尚前来讲法,方圆百里百姓闻讯,便纷纷前来礼敬。

来到希玄寺,先闻古寺孤钟声。过松深柏茂之处,便见一崖石壁。那崖前便是希玄寺讲经处。

那崖上摩崖雕刻维摩诘图——维摩诘菩萨诈称病在家,佛祖派大智文殊菩萨前去探病。两位菩萨语带机锋,就佛法展开精妙辩论。诸天罗汉、菩萨、诸比丘听其讲法,皆大欢喜。时有天女在室,现身散花,花落在菩萨身上,皆坠落。落在诸比丘身上,着而不落。

那石刻便雕琢此刻情形。以对坐论法的两位菩萨为主体,四周雕琢音乐天、力士,又有诸天罗汉、菩萨、比丘尼小相环绕。飞天舞于其上,天花漫撒。

时近傍晚,天高风过、彩霞流转。

行寂和尚身着七宝袈裟,端坐在高台上,其身正在二菩萨之间。

自下望去,庄严肃穆宛若神佛。梵音入耳如唱,听法诸人无不陶醉,纷纷顶礼膜拜。

无人注意到,悬崖对面梧桐树上,有个小女道士倚坐其上,正在听讲。有两团荧光如鬼灯,正漂浮在她斗篷两侧。

云秀不能不承认——行寂和尚很擅讲法。

他把握住了喜闻乐见和高妙精深之间那个最恰当的交点,讲得深入浅出、老少皆宜,还能微妙的照顾到百姓对财色权寿子孙的朴素心愿。竟令她一时不忍打断。

他对佛法的领悟精纯与否另说,至少他宣扬佛法的才能,云秀再修几辈子也赶不上。

才华之一物真是公正得不近人情,既不因你心善便多给你,亦不因他作恶多段便少给他。

可云秀知道,有人讲得比他更好。然而她尚还无缘一听,那人便已不能再讲。

因那人的沉寂,才使行寂一竖子得以成名。

而那人的沉寂,正是行寂所害。

云秀轻轻托起那两枚荧光,问道,“准备好了吗?”

逝者留下的遗愿,也未必只能依附于她的身上,才能现形。借助专门的法术,一切有灵之物皆可凭依。

云秀便化作祝由天女,接着风势,洒下漫天飞花,而后将那些飘零的花瓣化作可凭依的人形。

“去尽情的闹一场吧。”云秀轻轻的说,“用你想用的一切方式。”

持盈道长的遗灵于是双手合十,躬身向她行礼,转身飞去了。

众人正听行寂讲经,忽见漫天飞花洒落,俱都惊奇喜悦,纷纷呼道,“天女散花了!大师是真菩萨!大师讲经感应了诸天,故而天女散花了!”

行寂和尚心中亦狂喜不已。心想都已七月半了,这飞花胜雪的奇景究竟从何而来?不论从何而来,都是天助我也。

正喜悦,忽见空中粉雪片片染红,红得如饱吸了鲜血般,而后簌簌坠落。

行寂和尚这才觉出异常来,不觉起身来,忙让身旁侍从小僧去找希玄寺和尚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然而小僧尚未离去,行寂和尚一回头,便见有仙女如蜻蜓点水般驻足,落下,身后羽衣飘飞。

那仙女生得姣好美貌,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尾长如蝶翼。眼尾描红,眉心一点花钿,妩媚妖娆。竟令行寂和尚一时失神。

可待那仙女落定,缓缓睁开如寒潭水光般冷而潋滟的眸子,行寂便如受惊吓般后退倒地。

那仙女如染血般红的唇,便轻轻勾起了。

行寂和尚偷眼望向台下——台下听众也无不失措、惊恐,议论纷纷。

他欲强撑起场面,却摸不准那“仙女”的底细,眼珠咕噜噜四面寻找着,想知道那“仙女”适才是怎么飞起的,却寻不见任何可提拉的绳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