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都数到曾祖那一辈了,但这年头的人生孩子早,其实才不过六七十年而已。当事人都还有尚在人世的。他说曾祖父见过,恐怕是真的。
云秀满怀希望——既然罗公远真的存在,那韦皇后那位蓝颜知己,似乎是叫做李邺侯的,应该也是真有其人。
她所读过的稗官野史,恐怕都由来有据。
云秀依稀记着书上说那位李邺侯在韦皇后登上后位之后不久,便跑到衡山修道去了。
穿过来十年,她总算找到一条靠谱的线索了!
不过,就她目前的状况——十岁,还是个小女娃,空间里又不能睡觉——想出这么远的门还是相当困难的。
……等下,系统这次给她开的这扇门,不就能跨越空间,日行千里,还能有来有回吗?
云秀骤然觉得,天都晴了。
但首先,她得先回去试一下这扇门能不能反复利用,能不能帮她通向其他地点。
已是月上中天,时候不早了。
云秀便对十四郎道,“我得回去了。”
十四郎却已料到她会这么说,并未感到意外。只难免失望,好一会儿没有做声。
“你还会再来吗?”他终于问道。
她这次出现在他面前本身就是意外。如果那扇门只能通往此地,云秀当然还会来同他相见——柳家实在是太无趣了,能换个地方透透气也是好的。但若那扇门失效了,云秀觉着,她应该不会为了来见他,而专门耗费心思寻找此地。
所以何必要做此承诺,给他虚幻的期待?
她便说,“我也不知道。”
她脱下披风还给他,十四郎却不接,只道,“你穿着吧。天上想必四季如春,用不上这些御寒的物品……如此,这算不算是人间有而天上无的东西?”
云秀明明还在兴头上,可看到他难过却要微笑的模样,心里竟觉着愧疚起来。
她斟酌着,不知该说算还是不算。
十四郎道,“人间冬日十分寒冷,你若再来,就又能用上了。那时再还我吧。”
如果云秀真的是仙女,一定会答应下来。但她不是。
她到底还是硬把披风还回去了,道,“我若拿着,便回不去了。”
十四郎的目光倏然便明亮起来,他只望着她。
云秀道,“凡心和俗物最是沉重,若贪恋人世繁华,便要受到羁绊束缚,再难飞升了。所以我们仙女落凡,都不拿人间的财物。如此才能来去自如。”
——她说这话,也就等于告诉他她薄情寡性,并不打算将他放在心上。
但意外的,他竟是个十分务实的孩子,并未因此就觉着受伤。反而问她,“那若拿了呢?”
若是拿了人家的财物,那就是贪财了呗。贪财之人,当然就没那么纯粹的修道之心。
云秀想了想,答道,“那应该就是思凡了,想必也就没那么想回天上了。”
十四郎果然是个聪明孩子。
他听懂了——她还没思凡呢。
他最后一次尝试,“真的不去看一看长安灯会吗?我们凡人虽心有牵挂,却并非沉重不堪,也能做出许多好东西……你看,就算你听惯了天籁之音,但听到我吹奏的凤凰曲,是不是也会觉着很好听?”
云秀道,“……我真的得回去了。”
“凡间还有很多美食呢。光今晚的点心就有蜜饯葡萄、芝麻软糖、翠玉豆糕、金丝白玉卷……”他见云秀似有所动,忙继续报菜名,“还有翡翠虾环、花篮鲑鱼、松仁鹿筋、什锦鸭脖、栗子烧鸡、南山羊炙、天池鱼脍……”
云秀被他说的口水直流,心想他这挽留之心也太诚恳了,简直都让人不知该怎么拒绝才好。
她赶紧打断他,问道,“你若真把我留下来,准备让我住在哪里呀?我在人间可是身无分文。”
十四郎愣了一愣,忙问,“你愿意留下来?”
云秀觉着,他若真能这么大鱼大肉的喂养她,留下来好像也没什么不好。在哪里长大不是长大呀?她四叔四婶也不必再为了她去受郑氏的气了。
云秀道,“若你肯养我……嗯。”
“仙女很难养吗?”
云秀道,“不难不难,能吃饱穿暖便好。而且我吃的并不多,一日三餐,管饱就行。衣服也不必很轻暖昂贵,一季两身,够穿就行。住处也不必很大,有一间屋、一张床,能容身即可。等我长大了,还能纺纺纱、织织布,自己养活自己。但在长安买房子的钱可能一时攒不够,所以住处大概要麻烦你很久。所以,你要养我吗?”
十四郎没有立刻作答。
云秀能看得出,他在认真思考若她真留下来会发生些什么事,他能不能养活得了她。
她其实很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毕竟这个时代的规矩对小孩子究竟有多大的恶意,她可是深有体会。
他并没有继续在她面前掩藏情绪,云秀看着他的表情,便知道他终于也意识到了。
她没有再多问,只默默的再度将披风递还给他。
他垂着头,头一次露出这个年纪的孩子沮丧时该有的模样。那双黑漆漆的大眼睛里明光一泛,几乎让云秀怀疑他要哭了。
——当然是没有哭的。
至少在自知和自控上,他有远超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能力。
他终于伸手接过了披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