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看看吧。”
“什么?”徐泰则瞠目结舌,指尖一滑,竹筒险些摔落在地。
“你不是想留在我身边做事吗。”徐衡道,“看看里面写的是什么,也读给冉副总兵听听。”
徐泰则暗道,他又不是不识字,忽然领悟到,伯父是在暗示自己可以留下。
他双手颤抖地打开竹筒,嘴唇都有些发紧,朗读时不可自抑地走音。
“宣府、定襄……”他读着,余光瞥见冉靖屏住了呼吸,“失守。西北总兵殷士茂。”
短短十三个字,徐泰则读完后还是懵的,却见冉靖已经拍桌而起。
“怎么这么快!”冉靖道。
那是他曾经驻守的地方,是数万军士用血用命保住的重镇,更是他命运的转折点,就这么……失守了?
徐衡的脸上不阴不晴,道:“或早或迟罢了,只要殷士茂在西北一天,西北五镇迟早会连番失守。”
冉靖道:“陛下这回还会包庇他吗?”
人人都道当年乾宁帝将殷士茂弹劾徐衡的折子留中是为了保全镇国公府,只有内部的人才明白,那个出身科举,只在兵部做了几年侍郎,遍读兵书,惯会纸上谈兵的殷士茂是太子的亲信。
太子果然是文臣的太子,连推举武官都要从白面书生里寻找人选。
乾宁帝保住殷士茂,就是给太子一颗定心丸,岂料当年不过是殷士茂和徐衡的意气之争,未能防微杜渐,终于演变成大梁朝举国的灾祸。
徐衡道:“能救他的从来都不是陛下,而是太子。”
冉靖苦笑着道:“陛下因为太子的病况和先皇后的遗德,一直偏听偏信,才让那些文臣做大,眼下国难当头,匡时救世、流血牺牲的却从来都是武将。”
他说着,忽然发现徐衡的眉头不着痕迹地皱起。
“一夜未曾合眼,忘了你的旧伤了吗?”冉靖的话语中略带责备。
徐衡道:“你不也忘了你的旧伤?枕戈待旦吧,等着宫中传旨,宣府城破,土木堡也未必能撑住,接下来就是居庸关了。”
听到居庸关三个字,徐泰则也变了脸色。
居庸关是京城以北的最后一道屏障,一旦突破,再无险川,敌寇长驱直入京城就如同探囊取物。
一提到突厥人,京城的少年子弟们就会竭尽所能谩骂那些敌寇,个个扬言有平戎之策,好似个个都是再世的卫青李广。
可没人想到,有朝一日真和突厥人短兵相接、血肉相搏会是什么景象,徐泰则自然也没想过。
他想做英雄,却不曾想过成为乱世屠刀下的齑粉。
他好歹是个能拉弓射箭的男子,尚且心惊胆战,他的父母兄弟都是只会读书习字,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而那些姐妹们,如花的年纪,如玉的容颜,怎么能承受国破家亡的动荡?
居庸关必须要守住。
“我……”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我能做什么。”
冉靖看了他一眼,这个眼神徐泰则不陌生,和嘉德郡主看徐夷则时的眼神一样,无声的蔑视和怀疑。
“我……我可以上战场,我学过骑射。”他站起来,嘶声道。
冉靖道:“仅仅是学过,你会送命的。”
徐衡道:“让夷则过来吧,你也留下,先跟着参军们学着处理文书,是时候让后辈们在军中历练了。”
军队中很现实,没有和将士们同吃同住、同死同生,就不会有人服你,没有威信就没有立足的根基,像殷士茂这般凌空降下的将领从来都是笑话。
徐衡是在提携后辈,而徐泰则和徐夷则正是他看中的目标。
若在往日,徐泰则会洋洋得意地炫耀,现在却只能感受到肩头山压海啸而来的责任,守护他们脚下的国土,是徐家的职责,也是大梁每一个人都应背负的责任。
“好。”他笃定地道,并没有因为被分配去处理文书e而感到丝毫不满。
这倒让冉靖有些惊讶,看这个少年的眼神也流露出一下钦佩。
徐衡令参军将他领下去,行辕里只剩下他和冉靖两个人。
“你转变的真快。”冉靖道,“前一刻还让他回去,下一刻就留他在军营里做事。”
徐衡道:“他是雏鹰,我总是不忍心历练他,现在看来,没有时间再等了,徐家能给他们的庇护随时可能戛然而止。”
冉靖道:“所以呢?所以你从始至终都忍心让他出生入死?”
他口中的“他”,自然是徐夷则。
徐衡道:“泰则尚且能在父母的身边逃避十余年,而他自降生起,便注定要面临这些,我不历练他,反而是在害他。”
冉靖道:“也许吧。给滕王殿下的书信已经送去了,可我在想,这种时候也许并不合适。”
徐衡摇头道:“相反,越是危难,越是成就英雄的时刻,英明的君主也是一样,这和军中的道理没什么不同,同生共死才能真正交心,也能让滕王殿下真正信任我们。”
他说着,将竹筒中的蚕茧纸投入蜡烛的火舌中,一眨眼的功夫已被吞噬得只余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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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泰则醒来时已是红日高起,行辕地直棂窗将刺眼的阳光分割成均匀的线条,暖洋洋地披在他尚显单薄的肩头。
揉揉干涩的眼睛,发现昨夜和他一起挑灯夜战的参军们都消失了,只剩他一个人趴伏在两堆批阅过和没批阅过的文书中打瞌睡。
“人都去哪了?”他随口嘟囔着。
之前的热情消退,眼前的工作之繁琐令他重新回归理智,突厥人还在百里外的宣府,伯父还没着急,他何必乱了阵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