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他吻了吻她的额头,旋即移到美人榻的另一头,轻轻揉捏着她的小腿。
藏书楼存有无数真迹孤本,以防走水,在建造之初就没有埋下地龙等取暖的东西,岳凌兮常来以后,书凝前前后后搬了几个炉子过来,但还是抵不过楼里的阴冷,一个姿势坐久了总会有些僵硬,楚襄每天都来接她,替她舒缓一下再走也就成了习惯。
“最近怎么突然对这些书感兴趣了?”
之前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她怀里揣着一本春秋之弈,讲的是几百年前的棋道,他读来都觉得枯燥乏味至极,也不知她是怎么看下去的。
“没什么。”岳凌兮微微垂眸,长睫扇动了两下,笼下一片淡影,“当年我□□娘和姐姐救回去之后就一直躺在床上养伤,什么都不能做,姐姐也有自己的事,不能每天陪着我,就在来看我的时候带一本书,其中就有这本。”
楚襄敏锐地察觉到她语意未尽,就没有打断她。
“那时家中所藏书籍不多,而且都是夷文,我就一本书反反复复地看,迫切地想要学会夷语然后回到自己的家,慢慢就养成了过目不忘的习惯,可是今日再看,我却连第一页的几十个字都记不下来了。”
家已不再是记忆中的模样,最后一丝念想也就此断绝,一切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她语气极淡,楚襄却听得内心一阵绞痛,忍不住抽手将她揽入怀中,道:“兮兮,不要再想了,让它过去吧。”
岳凌兮靠着他,明明人很清醒,思绪却像是陷入了迷障之中,怎么都走不出来。
“夫君,我究竟哪里不好,为什么娘不喜欢我……”
其实她也想过,如果当时她知情,肯定也会跟母亲做出同样的选择,可她过不去的是被人主动且有预谋的放弃,无关人性,无关公正,只是因为爱得不够。偏偏她又不明白,这样懂事乖巧的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何不讨母亲喜爱。
支撑她走到今天的信念已经彻底崩裂,再不复存在,若不是因为她还被楚襄所需要,若不是因为皇儿还在肚子里,她的人生已经失去了全部的意义。
楚襄当然不会告诉她,是她的出现断了她母亲这个大家闺秀重回王都的希望,所以才被不喜,这种可悲的虚荣心只会在她心上多添一道伤口。他能做的,唯有把自己全部的爱都给她,只盼能弥补分毫。
“兮兮,你哪里都好,这不是你的错。”
在他眼里,那个自私任性的岳梓柔及不上她一丝一毫。
岳凌兮低着头不说话,柔嫩的脸颊被楚襄胸前的刺绣压出了浅痕,他垂首看着,眸色渐深,忽然伸手抬起了她的脸,令她无法逃避。
“为夫是天子,眼光心界非常人能比拟,你既是为夫心尖上的人,便不该妄自菲薄。”
此言犹如一支破云穿雾的箭,瞬间划破了岳凌兮脑海中的混沌,纵使心结难解,她依然因他这般用心的呵护而心颤,忍不住仰起头去亲吻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低喃道:“我何其有幸,此生能做你的妻子。”
“那就好好地做。”楚襄温柔地回吻着她,“风雨不离,白头偕老,如是方休。”
她眨去眼角的湿润,默默抱紧了他的腰。
不久,两人回到了玄清宫。
自从那天闹得不快之后楚襄就让岳凌兮搬回去了,只不过他近来忙得紧,很少陪伴她,今儿个难得空闲留在了殿内,却瞧见书凝端了盏宁神香进来,顿时眉心一扯。
她怀孕以后颇为嗜睡,早就不需要这东西了,怎么现在又开始用了?
书凝看出了他的疑惑,主动停下步子解释道:“陛下,这几天娘娘睡得不是很好,又怕没休息够会影响到小殿下,便让奴婢去太医院拿了些宁神香备用,这些都是陆院首亲自检查过的,没有任何问题。”
楚襄面色微微一滞,道:“先收起来罢,朕以后每天会早点回来。”
心病还须心药医,有他陪着,她心里总归没那么难受。
“是,奴婢知道了。”
两个时辰一晃即过。
可能因为楚襄就坐在外面处理政事,也可能因为回到了熟悉的卧房和床榻,岳凌兮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不知不觉就到了下午,起来的时候浑身上下暖烘烘的,疲乏尽去,反而有了想吃东西的感觉,书凝便将一早准备好的小点心端了上来,给她解馋。
岳凌兮随意扫了一眼,有什么紫苏梅子姜、盐渍葡萄、椰汁糯米球和金乳酥,都是平时去太极殿请安的时候见过的东西,正是疑惑之际,一件藕荷色的缀珠凤袍忽然映入眼帘,她愣了愣,忙不迭地起身行礼。
“儿臣见过母后。”
“快坐下,说了不兴这些虚礼。”夜怀央笑眯眯地挽起她的手,一同落座于茶几两旁,“襄儿说你最近没什么食欲,母后寻思这几样东西比较开胃,就送来给你尝尝。”
听到这话,岳凌兮既感动又愧疚不安:“儿臣不孝,让母后担心了。”
“母后是很担心。”夜怀央叹了口气,目光静静地落在她身上,温和而又充满了慈爱,“前段时间看着丰腴了些,几天不见又瘦了,肚子倒是一个劲地长,也不知道襄儿是怎么照顾你的,我回头定要好好地说一说他。”
岳凌兮与夜怀央相处了这么久,知道她并不是个说套话的人,是真的心疼自己,所以连忙替楚襄辩解道:“母后,与陛下无关,是我自己的问题,你千万别责怪他。”
“护你夫君倒护得挺紧。”夜怀央笑嗔道。
“儿臣不敢欺瞒母后。”岳凌兮垂低双眸,掩去其中的黯淡之色,“陛下为儿臣做的已经很多了,是儿臣自己过不去那一关。”
“傻孩子,天下哪有过不去的关,多半都是自己在为难自己。”
夜怀央轻声感叹,岳凌兮却听得怔住了。
是啊,她可不就是在为难自己?十年了,无论有什么都该烟消云散了,她嫁了人,有了自己的孩子,难道不该义无反顾地向前看吗?
说到底,谁都不能向已经逝去的人追讨一份完整的爱。
“没关系,时间还长,慢慢的总会走出来。”夜怀央轻抚着散落在她颊边的发丝,温声道,“你只需记住,只要母后在,你永远都是母后的孩子。”
岳凌兮心口一震,眼前渐渐模糊。
“母后,您不在乎我的出身吗?”
“问得好。”夜怀央笑了笑,眸中溢出一丝锐光,挟着历经三朝的风霜与睿智,“如果襄儿跟他父皇当年的处境一样或许我会在乎,可他不一样,他从他父皇手中接过的是一个太平盛世,不必争权夺位,也没有艰难险阻,所以他不需要一个出身强大的妻子,只要是他一生所爱就好。”
她停顿了一下,又道:“更何况母后也不是什么老眼昏花之人,出身是固有的,人的性格品德却是鲜活的,你是个什么样的孩子母后很清楚,就像母后第一次见你说的那样,你既入了楚家的门,以后便与襄儿一样,犯了错母后会严加管教,受了委屈母后会为你出头,昨日种种当断则断,从今往后,我们才是一家人。”
这一番话铿锵有力,字字窝心,岳凌兮忍不住扑进了她怀里。
“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