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她替楚襄挨了一刀,在街上碰见,明明扯痛了伤口还坚持不让他扶,倔强又顽强。如今只是上下走动了几步,手却一直护着腹部,甚至完全不顾身份之别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臂,生怕有所闪失。
想起之前她在军营中行走如风、日夜忙碌的样子,应该不是不在乎孩子,只是这感觉来得比寻常母亲要迟钝一些吧。
夜言修看着锦绣宫装下微微鼓起的圆球,只觉喜悦中掺了些痛楚,扎得他隐隐作痛。
无怪乎盛宴当前楚襄会不顾众人的眼光与她窃窃私语,甚至允许她提前离席,有这样的娇妻和一双即将出世的稚儿,任谁都会疼到心坎里去吧?如若是他,也会把她捧在心尖上。
夜言修勉强止住那些不该出现的心思,弯起嘴角道:“近来你气色好了许多。”
“多亏了你的药。”岳凌兮凝视着他,眸光温润似水,一寸一寸将他淹没。
她都知道?
夜言修微微一愣,努力忽略掉心头的撞击感,云淡风轻地笑了:“小事罢了,莫放在心上,养好身体最重要。”
“有你们盯着,想不认真调养也不行。”
明眸灿亮,漾出细腻的水光,那似嗔含笑的模样竟让他看愣了。
她最近开朗了许多,会打趣了,亦常笑了。
自灵霄关分别之时到现在不过才三个月,夜言修却感觉对岳凌兮又陌生了一层,她就像一朵水莲,随着时间的推移层层叠叠地旋转、绽放、静默,展现出截然不同的侧面,每一次都似初识,都令他讶异。
不知楚襄面对这样的她又会是什么感受?
夜言修失神地想着,不经意听见她轻声问道:“你怎么走到这来了?没有喝醉吧?”
“……不是你让我在这里等你的?”
此言一出,两人都愣住了,片刻之后岳凌兮率先反应过来,摆摆手让影卫和宫女退下了,然后沉声道:“言修,我没有让人给你传话。”
夜言修目中现出几丝锐光,在黑暗中散发着冷峻的气息,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随后他从袖子里拿出一支玉簪,道:“这东西……”
岳凌兮接过来一看,用非常肯定的语气说:“确实是我的,但在不久前丢了。”
很明显,有人在捣鬼。
夜言修未作他想,直接把东西还给了她,然后迫切地说道:“此事蹊跷,你先回宜兰殿……”
话未说完,林荫道另一头的石桥上忽然火光大亮,一群身穿宫装的女人摇着香帕有说有笑地走过来了,因为今晚南液池放了上百颗东珠灯,又有锦鲤来回游动,所以她们一时都被吸引住了,没有往这边看,但只要转过头来,瞬间就能发现他们二人站在这里。
夜言修脸色微微一变。
他是近臣,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种场面被人看见会造成多大的麻烦,接下来想必会有更大的谣言在等着他们,显然暗下黑手的人是想借此破坏楚襄和夜家的关系,甚至扳倒岳凌兮,至于她腹中孩子的身份就更加说不清道不明了。
她必须尽快离开。
夜言修迅速扶着她上了凤辇,然后催促流胤他们原路返回,可还没走出几步,远处的火把已经照了过来,光线即将蔓延至脚下。
来不及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娇小的身影突然从灌木丛中蹿了出来,拽住夜言修就向前跑去,然后直直地撞进了官眷们的视野之中!
第124章 红妆
大雪下了整整一夜,晨光初绽之时,院子里的积雪已经没过脚踝了。
书凝披着斗篷从外头回来,路过中庭的时候看了眼跪在寝殿门口的那个人,步履略缓却没有停顿,转过弯就朝殿内去了。
宜兰殿并不大,不像玄清宫那样从里到外隔着几重引殿,空旷而冷寂,眼下这种天气,一个两尺见宽的麒麟铜炉就足够用了,才掀起五色锦帘,暖熏的微风就扑面而来,消去乘隙而入寒气,就连窗外悬着的冰棱也有了融化的痕迹,点点滴滴,轻敲露台。
玉帐紫屏,语声渺然,岳凌兮就坐在袅袅生烟的犀香后面,正低头翻阅着前几天礼部送来的小册子,岳梓柔托着下巴趴在旁边看,难得十分安静。
书凝上前福了福身,道:“娘娘,奴婢回来了。”
纸张翻动的声音瞬间停止,水袖微抬,一枚白玉凤首压在了册子的正中央,随后岳凌兮抬起头来看着她,简洁明了地问道:“如何?”
“经奴婢查证,事发时云霜确实在浣衣局,好几个老嬷嬷和宫女都可以作证。”
书凝答得斩钉截铁,显然是经过一番详细调查的,岳凌兮也没有让她复述个中细节,轻描淡写地吩咐道:“我知道了,让她先回房吧。”
“是。”
书凝敛袖折身,正准备去知会云霜一声,岳梓柔却突然撑直了身体说:“姐姐,明明是云霜暗中搞鬼,为何不惩罚她?”
“不是她。”岳凌兮淡淡道。
“怎么不是她?”岳梓柔双目微瞠,似乎不能理解她的想法,“那天下午只有她靠近过梳妆台,接着玉簪就不见了,不是她偷的还会有谁?况且宣安门的守卫也说了,确实见到她把一个小布包交给别人鬼鬼祟祟地带出宫去了,要说不是去约夜大人谁信?”
闻言,书凝倏地回过身来,又圆又亮的眼睛里似有火花在闪。
她简直放肆!宫里处处隔墙有耳,她怎能如此不加掩饰地说出这些话?不谈别的,单单是约夜大人这几个字就会给娘娘惹来不小的麻烦,陛下那里还没什么,横竖是与娘娘一条心,可要是传到了太后娘娘的耳朵里去,娘娘又该如何做人?
思及此,书凝忍不住顶了一句:“二小姐,话还是不要乱说的好。”
岳梓柔柳眉倒竖,刚想出言训斥她,不料她先声夺人。
“此前奴婢被奸人抓走,为了不被发现,他们特地派人伪装成奴婢的样子在宫里继续生活了好几天,虽说奴婢不知她用的什么手法,但这次的情况明显与上次同出一辙,云霜想必也是被她冒充了,否则以她对娘娘的忠心怎么可能做得出这种事?”
岳梓柔不甘示弱,逼问道:“忠心可不是嘴上说说就有的,你又怎知她没有买通那几个人给她做假证?再往深了说,这些事都是你去调查的,你也有可能是她的同党。”
“你——”
书凝被她这番毫无根据的猜测气得说不出话来,就在这时,岳凌兮微沉的嗓音在方寸之间散开:“柔儿,不可胡说。”
“姐姐!”岳梓柔不服气地跺了跺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