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之中,蹄声渐渐弱了下来。
楚襄收缰勒马,停在一处被藤蔓遮盖的山洞前,后头的影卫甚是机敏,立刻翻身下马往里面去了,短靴踏过散落一地的碎石枯枝,不时传来清脆的响声。楚襄充耳不闻,径直垂眸看向了臂弯之中的岳凌兮。
“我们在这休息一会儿。”
岳凌兮略显迟钝地抬起头来,在火把的映照下,那张素净的小脸竟是虚汗淋漓,嘴唇亦微微泛白,半天都没吐出一个字,见状,楚襄的眉头越拧越紧,没有等她回应便抱着她跃下了马背,然后举步踏入了山洞之中。
影卫们办事利索,顷刻间就收拾出来一块干净的空地,又铺上了干草和软垫,蓬松而软和。岳凌兮在马上颠了大半宿,身子早已僵硬不堪,甫一躺下便沉沉地不动了,楚襄把手伸进她的袖间,还没仔细摸就感觉到了一股潮意。
她的伤口又裂开了。
楚襄侧首投去一眼,影卫们顿时齐刷刷地背过身去立正站好,围成一堵人墙,挡住了所有的缝隙,与此同时,书凝也把随身携带的药膏递了上来,楚襄伸手接过,就着明亮的火光重新为岳凌兮上药包扎。
天气闷热,为了防止伤口感染,岳凌兮只穿了件薄薄的紫绡衣,双袖宽如蝶翅,轻轻松松就能卷至肩头,只是内侧已经沾上了斑驳的血迹,楚襄眸心沉了一瞬,手里的动作愈发温柔小心。
岳凌兮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紧绷,悄然睁开眼睛问道:“陛下,我们是不是到梧州南边的苍叶森林了?”
楚襄嗯了一声,继续拆着她胳膊上缠绕的绷带,目光未曾移开分毫,看到那些本来已经结痂的伤口再次溢出血丝,他的心又是一紧。
她的手一直就没让大夫诊治过,再这么折腾下去,恐怕……
楚襄没有再往下想,沉默地处理好了伤口,又吻了吻她满是细汗的额头,然后就听见她轻声道:“这里不安全,我们还是继续赶路吧。”
“睡。”
楚襄只说了一个字就坚决又不失小心地把她按回了软垫上,接着便让影卫熄灭了火把,俨然是铁了心在这里歇下了,岳凌兮本就不善言辞,如今又有伤在身更是拗不过他,只好老老实实地闭上了眼睛。
微风入谷,拂动繁枝缀叶,细微的沙声中一片宁静祥和之气。
这么多天以来他们都是绕开城镇走的,吃的是干粮,住的是简陋的农家或土庙,比起宫中的锦衣玉食实在差太多了,楚襄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不适应,还尽可能地给予岳凌兮最周全的照顾,每想到此,她心里都会微微泛酸。
他是权倾天下的帝王,若不是为了她,又何必遭这种罪?
岳凌兮朝楚襄那边靠拢了一些,又攥住他的左手,虽说动作轻得就像是在搔痒,楚襄还是因她的主动而扬起了嘴角。
“怎么了?”
“你这几日都没有睡好,也休息一下吧。”
说着,岳凌兮便要把自己的披风往他身上搭,楚襄怕她牵动了伤口,连忙阻止,随后自行扯来披风盖好,顺势把她搂进了怀里。
“你先睡,不用管我。”
岳凌兮静默了一会儿,没有听他的话,反而扭头唤道:“书凝,把东西拿过来。”
书凝低声应了,从包袱里掏出几张叠得方方正正的毛边纸,然后捧到了楚襄面前。楚襄腾出手翻开了最上面的那一张,稚嫩的笔迹跃然于纸上,却画得极为仔细,横岭竖峰和树木走石都清晰地呈现在上面,并且有规律地排列着。
“这是……”
“这就是我之前跟你提到过的残阵。”岳凌兮体力不支,声音也非常轻,但是每个字眼都咬得非常准确,“古书中记载,一百年前夷族和南越打仗的时候,族长曾按照五行八卦在苍叶森林设下了一个巨大的迷阵,坑杀南越八万精兵,后来因为情况失控反倒伤了自己人,于是族长就带着士兵匆匆离开了这里,留下一方残阵,埋藏至今。”
楚襄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想用这个来对付拓跋桀的爪牙?”
岳凌兮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凭着记忆让书凝画了这张图,上面只是残阵的一部分,但对付他们是足够了,来的路上我也仔细观察过,只需将这几个点的山石移动一下就可以开启迷阵了。”
话音刚落,楚襄立刻在纸上做了几个标记,然后直接递给了影卫,几道黑影同时闪出了洞外,朝着指定地点去了。
“这下总该放心了罢?”
楚襄斜睨着岳凌兮,眸中闪动着细微悦色,似有戏谑之意,岳凌兮见了,面色平静地趴回他的胸膛上,尔后轻轻一叹:“我没有不放心,只是不想让你太累。”
这一路上他操心的够多了,她也想替他分担一些。
“只要你快些好起来,我便轻松许多。”
岳凌兮微微一怔,旋即搂住了楚襄的脖子,整个人也仿佛都嵌入了他的身体之内,密不可分,在他轻柔的抚摸下,她很快就沉入了黑甜的梦乡。
月上寒山,疏影横斜,若非身在异乡,实在是大好的夜色。
岳凌兮迷迷糊糊的也不知睡了多久,只觉耳畔划过一阵衣物摩擦的声音,像是楚襄起身去了哪儿,她心里的那根弦仿佛被人猛地拨动了一下,震走了所有睡意,刹那之间她就醒过来了,睁着水雾般的眸子望向了前方。
山洞里一片晦暗,平静如昔,可藤蔓的缝隙中却不时闪过刀光剑影,楚襄就站在不远的地方,气息沉定,稳如磐石。
“陛下……”
轻若飘絮的两个字将将溢出嘴边,一道寒芒倏地刺穿了藤蔓,携着劲疾的力道笔直射向楚襄,而他正回头看着岳凌兮,背门洞开,毫无防备。岳凌兮脸色遽变,小心两个字还没喊出来,楚襄瞬移半步,倏地旋身攥住了那支闪着幽光的精钢箭!
虚惊一场。
岳凌兮背后迅速被热浪席卷,半天都没有消退,人也仿佛僵硬得不能动了,楚襄甩下那支箭走回她身旁,叮呤咣啷的响声还回荡在山洞之内,他已经蹲下身体擦去了她额头上的冷汗。
“莫怕。”
那支箭差点就射穿了他,她怎能不怕?
岳凌兮深吸一口气,脑子瞬间清醒了不少,外面兵器相击的声音越发显得刺耳,仿佛时刻都会冲破山壁直达眼前。她暗想刺客应该是一直紧跟在他们后面的那批人,不过既然到现在都没有攻进来,说明迷阵是起了作用的。
楚襄似乎看穿她内心所想,遂低声安抚道:“放心,影卫对付剩下的人绰绰有余了。”
岳凌兮点点头,从软垫上站了起来,潜意识中忽然电光一闪,旋即转过头向楚襄问道:“流胤不在这里?”
她依稀记得进入山谷之后好像就没看见流胤了,只是当时晕晕乎乎的没有注意,眼下才突然反应过来,流胤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地离开,一定是楚襄派他去做什么了。
怪不得让她安心休息,她早该明白的,明知敌人在后,他怎会不做任何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