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筝默认了。
这个认知无异于在岳凌兮心湖中投下一块巨石,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波澜,难以止歇。
明月楼是西夷国师拓跋桀一手培养的刺客组织,专行打探情报及暗杀之事,端木筝的母亲端木英是楼中骨干,五年前已经去世。干这一行长年与鲜血尸体打交道,终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端木英生前将两个孩子保护得非常好,就是想要她们远离是非黑暗,谁知她死后不久,她们就被拓跋桀强行带入了楼中。
岳凌兮不会武功,在他们看来没什么用,于是很快就被赶到楼外去做些登记录入的杂事,而端木筝就不同了,经常被派去边关刺探楚国军情,这次来王都,岳凌兮本以为也是打探消息之类的任务,没想到是要刺杀宁王,宁王于她有恩,她无论如何都要阻止端木筝!
许是关心则乱,她完全没有注意到端木筝话里的转折,张口就道:“姐姐,是宁王在边关救了我,又将我一路护送到王都,你不能杀他!”
听到这话,端木筝的神色突然变得非常奇怪。
“兮兮,你在说什么?你与宁王……一路同行?”
岳凌兮隐约感觉到不对,却也只能点头。
“不可能!宁王此时还在边关整顿大军,下个月才会班师回朝,你见到的那个人绝对不是他!”端木筝断然否定,话里话外坚定得令人匪夷所思。
“可他率领楚国大军攻打蒙城,又以主帅之姿与诸将议事,这都是我亲眼所见,如何作假?”
端木筝掀起长睫,深邃的目光笔直探入她眼底,映着婆娑月影,划开了黑暗中的迷茫。
“我不知道,但我可以肯定那个人不是宁王,因为若是他在王都的府中,我根本无法在夜里出来见你。”
岳凌兮怔了几秒,突然猛地反应过来,难不成她的意思是——
她的反应像是在端木筝意料之中,脑海里浮现出那个人英姿飒爽的模样,声音也愈发柔和起来:“兮兮,我嫁给宁王了。”
如此说来,还会有谁比她更清楚宁王在不在王都?
这个事实震得岳凌兮半天都没回过神来,然而更令她难以想象的是另外一件事——既然他不是宁王,那他是谁?
与此同时,她所思所想的那个人正在御书房与人秉烛夜谈。
“所有的卷宗都在这里了?”
“回陛下的话,律王案刑部共存六卷三十二册,全都在这了。”
在四盏落地缠金连枝灯的照射下,放在御案上那两摞半人高的卷宗的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其中有一册已经被摘了出来,用黑白玉蟠螭镇纸压着,黛蓝色的封皮上印着三个楷书大字——具罪表。
所有的涉案人员及处刑方式都记载在这上面,包括以岳群川为首的岳氏族人,协助律王谋反的主谋斩首示众,从犯流放九门群岛,其余亲眷只是逐出王都了事,寥寥几页上百个名字,没有一个能跟岳凌兮对上号。
她是凭空冒出的罪眷。
楚襄坐在龙椅上,一袭天蓝色的回纹宝相花团常服加身,极为鲜亮,却遮不住他沉如深潭的脸色。裴昭站在下首,听着他指节轻敲案台的声音划破一室宁静,忽然就觉得冥冥中似乎某种粉饰已久的太平即将被打破。
“陛下,律王案已经过了这么久了,该伏法的也已伏法,您此番让臣把卷宗秘密调出来查看不知是为何?”
“该伏法的是伏法了,可不该伏法的亦伏法了。”
“……恕臣愚钝,陛下此言何意?”裴昭满脸疑惑。
楚襄略一抬首,清寒如露的目光便扫了过来,即便裴昭知道那不是针对他,却依然不可避免地涌出一阵热汗。从伴读到辅政,他跟在楚襄身边已有十几年了,甚少见到他为了哪一件事如此怒形于色,这案子一定有蹊跷。
果不其然,裴昭才冒出这个想法,楚襄便为他解了惑。
“裴昭,若非亲眼所见朕都不敢相信,当年岳氏一门竟还有庶族被判了流放,当地衙门还存有朝廷下达的文书,白纸黑字,加盖印鉴,不知有多逼真,连朕都快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案子。”
寒凉至极的语气让裴昭浑身一凛,不禁诧异道:“这怎么可能?当年正是因为已经废除了旧刑,所以对岳家实行了宽大处理,连本家的家眷都只是迁去琅州了事,又哪来庶族受牵连导致流放关外一说?”
“早年岳氏分家时岳群川的庶弟去了江州,事发之后就被当地差役押往关外,号称是连坐。”楚襄抿了抿唇,面色一片冷然,“你去给朕查清楚,究竟是何人敢冒充朝廷颁发诏令,另外,再派人去琅州走一趟,看看岳家的家眷还在不在。”
“是,臣这就去办。”
裴昭瞬间领会了他的意思,沉着脸匆匆离开了御书房,一边走一边想着但愿岳家的人安然无事,否则这件事就绝不止看起来这么简单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马甲掉辣~
第14章 巧遇
一转眼,驻扎在雁门关的二十万大军即将拔营归京,收到这个消息时,岳凌兮和端木筝正坐在天阙楼喝茶。
楼上风大,掀得轻纱来回飘荡,正好驱散了雅间里的闷热,一壶清茶摆在桌上袅袅生烟,朦胧中,王都的繁华盛景尽收于眼底。
日子好像从来不曾这般闲适过。
端木筝挽起湖蓝色的水袖替岳凌兮斟满了茶,柔声道:“这里的龙井向来不错,你试试。”
岳凌兮从善如流地啜了一小口,味道确实比在西夷喝到的要更加甘醇,她想了想,好奇地问道:“此茶叶片细薄,汤色浓而不浊,想来是出自于江南的茶庄吧?”
端木筝知她看的书多,虽不见得品尝过,但只要多看几眼大概就能猜得八九不离十了,遂笑嗔道:“什么都瞒不过你这双火眼金睛,夜家本就是贩茶起家,江南是他们的大本营,就连每年上贡的茶也都是从那儿来的。”
原来天阙楼也是夜家的。
纵然知道夜家是京中首屈一指的大家族,但岳凌兮并不清楚它的背景,只浅声道:“看来夜家的生意做得很大。”
“那是当然。”端木筝把手伸出窗外,似点兵排将般随意指过视野范围内的十几家店铺,“你看,但凡招牌上印着麋鹿徽记的都是夜家的产业。”
麋鹿徽记?
岳凌兮凝眸观察片刻,目光忽然一滞,旋即低下头去扯腰间那块玉佩,好不容易解开了缠绕着的穗子和丝带,凑近一看,繁复的花纹中正有一角刻着那只麋鹿,栩栩如生,连昂首扬蹄的姿势都不差毫厘。
怪不得她在夜家牙行租的宅子那么便宜。
她神色一敛,迫不及待地问道:“姐姐,夜家管事的是谁?”
端木筝沉吟须臾,道:“你是说族长吧?你应该在军营里见过,是与宁王一起出征、身兼兵部侍郎和监军二职的夜言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