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八哥的后方,另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内侍气喘吁吁地追着它,生怕下一刻它又飞得不见影了。
那面相和善的内侍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觉得这孩子真是没用,连只鸟都看不好,这一惊一乍的不是让四姑娘看了笑话吗?!
“小八!”端木绯抬起了左臂,右手对着左臂指了指,小八哥立刻意会,稳稳地停在了她的小臂上。
那沉甸甸的分量让端木绯挑了挑右眉,转头对着端木纭道:“姐姐,小八又胖了!”
“美美!”
小八哥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又叫了两声,沿着端木绯的左臂往她肩头的方向跳,一直跳到她的肩膀上,用鸟首蹭了蹭端木绯的小脸,那油光水滑的黑羽蹭得她脖子与下巴的交界处痒痒的。
端木绯“咯咯”笑个不停。
小八哥蹭了蹭端木绯后,又拍着翅膀飞到了端木纭的肩头,亲昵地又去蹭她。
端木纭抬手摸了摸小八哥的脖颈,沿着脊背一直顺到尾羽。
小八哥十分受用,陶醉地对着端木纭叫了几声,没一会儿,它就开始跳脚,反复地叫着“坏坏”,一副愤愤然的样子,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高兴的事。
端木纭和端木绯听不懂小八哥在说什么,可是一旁的这两个内侍却是知道一二的。
那个十一二岁的小内侍默默地垂首看着自己的鞋尖,他每天负责照顾这只小八哥,当然是知道这只八哥有多机灵,又有多坏,看人下菜。
它刚来的几天还算乖,每天不是吃,就是玩,要么就是睡,渐渐地看人人都顺着它,它就开始捣蛋,不仅故意啄坏督主的衣裳、书笔,还故意在屋子里出恭,督主一开始是纵容的,也就前些日子突然给它做起规矩来……
后来这只鸟在督主跟前就乖乖的,背着督主就啄他们的衣裳,现在可好,四姑娘一来,它还无师自通地学会告状了!
“回!回!”
小八哥激动地叫着,表达它想回家的殷切愿望。
然而,端木纭和端木绯根本就听不懂。
端木纭喜不自胜地说道:“蓁蓁,你看,小八又学会了一个字!”
端木纭温柔地摸着小八哥,眸子里流光溢彩,心道:还是岑公子厉害,小八哥在自家自己教了几年才学会了四个字,可它来岑公子这里一共也没多久,就又学了好几个字!
“小八真聪明!”端木绯没什么诚意地敷衍道,心想丹桂家的鹦鹉可比这只蠢鸟聪明多了,都会念诗呢!
那个面相和善的内侍生怕小八哥再说下去会让端木纭和端木绯听出不对劲,笑呵呵地说道:“端木大姑娘,四姑娘,这里风大,还是到厅里说话吧。”
那内侍伸手做请状,恭请端木绯与端木纭进了正厅,客客气气地又是奉茶又是奉点心。
“端木大姑娘,四姑娘,督主一般要酉初才会回来,还请两位在这里稍等。”
那内侍生怕端木绯觉得无聊,又谨慎地问她要不要听个小曲,或者他让厨房再去备点吃食,跟着又说最近花园里的迎春花、杏花、二月兰、瑞香等陆续开放……
小八哥嫌他吵,“呱呱”地用更响亮的声音打断了他,在端木纭和端木绯之间的小方几上跳来跳去,试图吸引她们的注意力。
端木绯看着眼前这只不安分的蠢鸟,心里是一言难尽,有种自家孩子真是丢人现眼的惭愧。
小八哥可不知道端木绯在想什么,努力地对着姐妹俩告状,做出各种姿态,比如它被关在一个笼子里出不去,比如不给它吃东西,比如不许它啄东西……
然而,它做再多也没用,姐妹俩是有看有听却没有懂。
厅堂里,只剩下了小八哥一只鸟聒噪的叫声与蹦跶声……
约莫两盏茶功夫后,就有人急匆匆地来禀说:“督主回来了。”
话落的同时,小八哥立刻就拍着翅膀朝厅外飞去,嘴里叫着:“呱呱!”
不仅是端木纭和端木绯知道岑隐回来了,此刻,才刚进门的岑隐也已经得了门房的禀报,知道姐妹俩一起来访。
岑隐想也不想地就朝正厅的方向来了,脚比脑子反应得更快,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来到了距离正厅不过七八丈远的地方。
从他的角度,已经能看到正厅里的端木纭,端木纭正侧着脸与端木绯说话,唇角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意。
下一瞬,小八哥欢快地飞到了岑隐的上方,“呱呱”地叫个不停。
端木纭闻声朝岑隐的方向望了过来。
她笑得更明媚了,就仿佛一朵半开半待的娇花在刹那间倏然绽放般,明艳不可方物,她璀璨如骄阳让他几乎无法直视,又同时让他矛盾得无法移开视线。
端木绯也看到了岑隐,欢乐地对着岑隐挥了挥手。
岑隐在一个短暂的闪神后,就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去,小八哥亲昵地绕着他飞,如影随形。
走到檐下时,小內侍仔细地替岑隐解下了身上绣着麒麟的玄色斗篷,心里暗道:这只八哥啊,还真是两面派,明明方才还跟四姑娘告状呢,现在倒是对着督主献起媚了!
端木绯看着这融洽的一人一鸟,笑眯眯地与端木纭交换了一个眼神:小八还真是喜欢岑公子啊!
确实!端木纭心有同感地点了点头,目光在那件自己亲手做的斗篷停留了片刻,唇角微翘,眉眼勾出一个满足的弧度。
她又想再给他做一身春裳了,唔,春天的话,穿鲜亮的竹叶青色或者宝蓝色应该不错。
端木纭的眼眸更亮了。
岑隐不疾不徐地走入厅堂中,走近了,他才发现端木纭的面色有点憔悴,神色间掩不住疲倦之色。
岑隐的眉头微动,狭长的眸子中异常深邃,却是不露声色。
端木绯笑吟吟地说道:“岑公子,我和姐姐来给你送纸鸢了!”
端木绯说话的神态中带着几分献宝的味道,抬手指了指旁边的那个麒麟纸鸢,“这是姐姐扎的骨架,我画的麒麟!”
纸鸢上画的麒麟集狮头、鹿角、虎眼、麋身、龙鳞、牛尾于一体,张嘴嚎叫,露出一口獠牙,浑身披着金色的鳞片,闪闪发光,模样看来威风凛凛。
厅堂里的两个内侍当然也看到了这只麒麟,心里暗道:不愧是四姑娘!这只麒麟画得那是绝了,四姑娘真是有心了,也难怪督主这么疼爱她!
眼看着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只麒麟纸鸢上,小八哥感觉自己受到了无视,拍着翅膀飞了过来,在纸鸢附近跳来跳去,想让姐妹俩和岑隐都看它,跟它玩。
端木纭还以为小八哥是想玩纸鸢,含笑道:“岑公子,蓁蓁,我们去试试这纸鸢如何?”
“好好,趁现在天还没黑,我们去试试这纸鸢吧!”端木绯站起身来,立刻抚掌附和。
岑隐自然不会有异议,于是,一行人便离开正厅往花园的方向去了,小八哥也振翅追了上去,“呱呱、嘎嘎”地叫个不停,不甘寂寞地宣示着存在感。
负责照顾的小八哥的那小内侍连忙追了上去,殷勤地对着端木绯道:“四姑娘,小的替您拿纸鸢吧。说起放纸鸢,不是小的自夸,小的那可是个中高手啊!”
小内侍心里激动不已,没想到自己擅长放纸鸢的本事竟然就让他有了机会在四姑娘跟前露脸。
这真真是机缘来了,挡也挡不住啊!
小內侍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儿。
几人一路朝着夕阳的方向走去,少顷便来到了位于岑府西侧的小花园。
夕阳的余晖在花园里洒下一片金红色的光辉,给园中的花木都镀上了淡淡的光晕,色彩绚丽。
小內侍试了试风向,又在园中的小湖边找了个空旷的地方,双手高举着那个麒麟纸鸢,道:“四姑娘,今天的风力正好,您沿着湖畔迎着风慢慢往前跑就是了。小的帮您看着。”
端木绯一手拿着纸鸢的线轴,另一手拎着提线,跃跃欲试地开始往前跑去……
小內侍跟在她后方也小跑起来,待阵风一来,就顺势让纸鸢脱离他的手迎风飞起。
他一边跑,一边指点端木绯道:“四姑娘,您一边跑,一边慢慢放线。”
“差不多了,可以停下了……慢慢放线,让纸鸢再升得高一些。”
“现在前后轻抖引线,让纸鸢稳定。”
“现在风力不继有些不急,四姑娘,您再往那个方向走走,稍微收线……”
没一会儿功夫,那麒麟纸鸢就稳稳地飞在天空中,在夕阳的光芒中那金色的鳞片闪烁生辉。
小八哥觉得有趣极了,也跟着纸鸢一起飞到高空,兴致勃勃地绕着纸鸢飞。
“飞起来了!飞起来了!我还是第一次这么快就把纸鸢放上天。”端木绯仰首望着空中的纸鸢,小脸上神采飞扬,转头看向那小內侍,“你叫什么名字?”
小內侍欣喜不已,连忙答道:“小的名叫梁喜,四姑娘可以叫小的小喜子。”
“呱呱!”
空中的小八哥高亢地叫了起来,调皮地用翅膀去拍纸鸢。
“小八,别闹!”端木绯连忙扯了扯引线,把纸鸢往另一边扯去,小八哥不依不饶地追着纸鸢。
岑隐和端木纭就停在了园子口,眉眼含笑地望着端木绯扯着纸鸢的引线渐行渐远……
二月初的清风带着寒意,微风习习,吹得两人身上披的斗篷飞了起来,猎猎作响,旁边的几株翠竹“簌簌”地摇摆着,几片竹叶随风落下。
岑隐见一片竹叶恰好落在端木纭的鬓角,想也不想地伸出了手,从她鸦青的青丝上取下了一片细细的竹叶。
待那片竹叶拈在指间,岑隐才迟钝地意识到他方才做了什么,不太自然地说道:“你头上掉了片竹叶……”他欲盖弥彰地试图解释什么。
端木纭似是恍然未闻,目光追着岑隐那只手,看着那片被他夹在指节间的竹叶,青翠的竹叶衬得他白皙的指节如玉竹般细腻无暇。
唔,她想得没错,竹叶青果然很适合他。
她抿了抿唇,眸子像宝石般熠熠生辉,心道:嗯,这次的春裳就做竹叶青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