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內侍连连应声,一溜烟地跑了。
白云寺距离沧海林不算远,也不过是四五条街的距离,本来端木绯之所以选择白云寺也是本着就近的原则。
没一炷香功夫,端木绯、涵星四人的车马就抵达了白云寺的大门口,天已经完全亮了。
今日出来上香祈福,三个姑娘都打扮得十分普通,小袄罗裙绣花鞋,外面围着一件厚厚的斗篷挡风,脸上戴着一方薄薄的面纱,遮挡住大半的脸庞,乍一眼看,与寺庙外其他的香客们差不多。
姑娘们一下马车,就有一个圆脸的小沙弥笑眯眯地迎了上来,行了个佛礼,招呼四人进寺。
周围进进出出的香客络绎不绝,虽然才不到辰时,但是白云寺已经是香火鼎盛。
涵星一边往前走,一边好奇地打量着四周,见周围的妇人姑娘大多戴着面纱或者帷帽,感觉有些新鲜。
早听说江南的民风远比京城更为拘谨,从她这段日子的见闻来看,果然如此。
寺庙的大门内走出了一对戴着面纱的母女俩,正好与端木绯、涵星四人迎面对上。
年长的妇人看来三十余岁,那绛紫色的斗篷衬得她气质高贵雍容;她身旁的少女最多十五六岁,宽大的丁香色斗篷掩不住她纤细娇小的身形,步履间,婀娜生姿。
少女的目光在四人身上扫过,当瞟到李廷攸时,目光怔了怔,然后又朝端木绯、涵星和君凌汐三人看了过去,似是若有所思。
跟着,她转头对着妇人说了一句,妇人的目光也朝四人看了过来,母女俩并肩走了过来,笑着与涵星问安。
“慕四姑娘。”
少女对着涵星屈膝福了福,妇人则是微微颔首,笑容温雅。
毕竟涵星是微服出巡,母女俩也没有施大礼,免得暴露了涵星的身份。
当少女出声时,端木绯、涵星和君凌汐一下子都认出了对方是文咏蝶,她身旁那位妇人的身份也就显而易见,自然是文夫人了。
文咏蝶在直起身时,目光“不经意”地在端木绯的身上扫过,眼神复杂。
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位端木家的四姑娘,这个年仅十三岁的少女生性狂妄、傲慢,对三公主不恭不敬,不懂君臣之仪,但是她又似乎很聪明,见微知著。
就算文咏蝶再不喜欢端木绯,也要承认,上次的赏湖宴上若没有她,自家怕是要担上滔天大罪了。
从这点上,文咏蝶会记住对方的这份恩。
恩归恩,情归情。
文咏蝶还是不喜欢端木绯,也不会蓄意去与对方亲近。
她若无其事地笑着,与涵星介绍了自己的母亲,又说起她们刚才在寺里上了香,说白云寺的签十分灵验云云。
寒暄了几句,文夫人就得体地告退道:“我就不打搅慕四姑娘和几位了,告辞了。”她再次微微颔首致意。
文夫人侧身往一边走去,绕过四人,而文咏蝶却是欲行又止,她忍不住出声唤住了端木绯:“端木四姑娘。”
端木绯才走了一步,又被她叫住,停下步子,疑惑地朝她望去,微挑柳眉。
冬日的寒风猛烈,风一吹,就把文咏蝶脸上的那方轻纱微微吹了起来,翩飞如蝶,面纱下她红润的樱唇若隐若现。
“付姑娘那曲《潇湘夜雨》真的是剽窃他人吗?”文咏蝶略有犹豫地问道。
端木绯微微一笑。
真或假,信不信,都在于各人,不信的,她说再多,对方也不会信。
涵星娇声道:“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你信不信,这都是事实。你尽管派人去京城问就是了。”
难道她们多说几遍,还能把假的说成真的不成!
看着自家表姐快炸毛的样子,端木绯拉了拉她的小手,给她顺毛。
“慕四姑娘说得是。”文咏蝶还是温和恭顺地笑着,笑容不改,又福了福,告辞了。
风停下,那轻薄的面纱也又覆回了她脸上,面纱下,她的唇角紧抿成了一条直线。
三公主已经被皇帝赐了婚,不可能嫁给兄长文志玄了,父亲和母亲对她说,想靠尚公主来与皇家亲上加亲是没指望了,原本家里是不想委屈她的,可是现在也只能让她去给二皇子当侧妃了。
还是兄长劝住了父亲,兄长说,不能把文家上下全都绑在二皇子身上,依这段时日的观察看来,二皇子如今并不得圣宠,甚至皇帝对他十分冷淡,如此下去,二皇子要是上不了位,文家就再没指望了。
其实,兄长说得这些,父亲又何尝看不出来,只是当局者迷。
父亲仔细考虑了几日,最后决定悄悄向其他皇子投诚,给文家准备一条后路,而联姻是投诚最好也最有保障的一种方式。
父亲说,日后储位之争,该就是在大皇子和四皇子之中了,大皇子慕祐显占长,四皇子慕祐易自小养在皇后膝下,有皇后和谢家的支持,但是大皇子若能活着从南境回来,就是唯一一个有军功的皇子……
想到这里,文咏蝶停下了脚步,文家的马车已经慢慢地驶到文家母女跟前,文夫人在婆子的搀扶下率先上了马车,文咏蝶回首再次朝端木绯的方向望去。
端木绯跟在涵星的身后进了白云寺,娇小的背影看来欢快如一只喜鹊,清脆的说笑声隐约地随着寒风而来,天真不知愁滋味。
文咏蝶的目光停顿在端木绯的背影上,面纱外的眸子明亮坚定。
四公主是大皇子同父同母的亲妹妹,端木家是首辅家,又是大皇子的外家,自己不能和这对表姐妹交恶。
付盈萱剽窃的事不管是真是假,都不重要,关键在于话是从谁口中说出来的,她们说真,那自己就当是真!
文咏蝶面纱下的唇角微微地扬了起来,端庄娴雅。
“二姑娘……”
丫鬟轻轻地唤了一声,文咏蝶就回过头来,扶着丫鬟的手上了马车。
与此同时,端木绯、涵星四人已经进了白云寺的大门,四人谁也没有回头,津津有味地听着小沙弥介绍他们白云寺。
“四位施主,前面就是大雄宝殿,施主若是有需要,可以在上香后再求支签,敝寺的签很灵验的。”
“绕过大雄宝殿往后头走,敝寺西北方还有一片白梅林,这个时节白梅盛开,远望如云。”
“还有,后寺的几处墓塔旁,还有几块石碑,还有前朝画圣、书圣留下的画像和碑文呢。时常有些文人学子来此拓印碑文。”
“施主若是得空,还可以尝尝敝寺的斋菜……”
小沙弥才五六岁,声音中还有几分奶声奶气,却是努力做出严肃古板的样子,那模样可爱极了,逗得三个小姑娘忍俊不禁地发笑,一个个神采飞扬,便是她们脸上的面纱也挡不住她们的风采。
腊月的清晨,迎面拂来的风中带着刺骨的寒意,草木凋零。
白云寺里的香烟缭绕,那些来来去去的香客们似是不畏严寒,一个个神态虔诚肃穆。
穿过一片宽阔的青石砖庭院,他们就来到了大雄宝殿。
殿内宁静庄重,那巨大的金漆佛像法相庄严,几个香客刚巧离开,佛前的几个蒲团正空着。
四人纷纷跪在了蒲团上,皆是虔诚地闭目、合掌,祈求上天神佛保佑亲友平安康健。
三拜,叩头,上香。
除了李廷攸外,三个姑娘家都求了签。
“三位女施主,请随小僧到这边去解签。”
那小沙弥又带着她们去了一个老和尚那里解签。
“大师,劳烦您替我解签。”
涵星第一个把手里的竹签递给了长案后那个那发须皆白的老和尚。
老和尚扫了一眼那支签后,熟练地摸了一张签文纸递给了涵星。
涵星打开签文纸后,直接念了出来:“菱花镜破复重圆,自此门闾重改换。女再求夫男再婚,更添福棱与儿孙。”
她越念脸色越难看,这什么跟什么啊!
她都没成过亲,哪来的什么“菱花镜破复重圆……女再求夫男再婚”!
涵星一向有什么就说什么,捏着签文纸朝那老和尚逼近了半步,颇有几分兴师问罪的意味。
“你们这签也太不准了吧。我明明是给我大皇……哥哥求的平安签,这张签文说得根本就……就文不对题!”
涵星差点就把“狗屁不通”说出口,话到嘴边时,勉强换成了“文不对题”。
老和尚气定神闲地捋了捋下颔的胡须,慢吞吞地说道:“女施主莫急。这支签为破镜重圆之象。凡事成就吉者也。此签虽非上上签,那也是中中之签,先凶后吉。只要积极行善积德,当有转吉之机,应了姑娘所求。”
涵星怔了怔,再一想,觉得这位老大师说的似乎也不无道理,破镜重圆,只要大皇兄能平安回京,也算是应了。
看着涵星那张纠结的小脸,李廷攸转过脸,把右拳放在唇畔,忍俊不禁地笑了,肩膀微微抖动着……
等端木绯也拿了签文纸,涵星就好奇地凑过去看,替她念道:“鹍鸟秋光化作鹏,翱翔得意尽飞腾,直冲万里云霄外,任是诸禽总不能。”
端木绯在心中默默地把那句“直冲万里云霄外”念了一遍,唇角微微翘起。从签文看,封炎此行是吉兆。
最后轮到了君凌汐。
“阿弥陀佛。”
老和尚看着那支签,眉头微动,念了声佛,也递了君凌汐一张签文纸,神情慈悲。
明明对方也没说什么,君凌汐却是心里咯噔一下,急切地去看签文纸,轻声念了出来:“劝君切莫向他求,似鹤飞来暗箭投;若去采薪蛇在草,恐遭毒口也忧愁。”
不需要老和尚再解签,其他人也能听出这是一支下下签,周围顿时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