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河拒绝得生硬,不兜圈子不拖泥带水,根本懒得纠缠,连薛谦都没料到凌河是这么坚不合作的硬脾气。
我不愿意。
就是这样,一切都没的谈,凌河眼神一挑,就是准备送客了!
薛谦轻咳了一声:“我知道这种陈年旧事再提起来,你……”
“再提还有意思吗?当时没查,现在假仁假义地跑到我这儿嘘寒问暖再刨根问底?”凌河倏地凑近薛谦,以带着刃光的愤怒眼神逼视对方,“也太晚了吧?”
凌河眉心放射出的气焰直接逼得薛谦向后撤了两步,薛谦难得地表达了歉意:“经济案件确实是有内鬼滥用职权贪污违法,而刑事案件,如果受害人当时未成年,没有直接报案和做出详实口供的能力,我们警方也……”
“呵!”凌河不屑地喷了一声,鼻息重重喷到薛谦脸上,毫不留情地讥讽道,“如果受害人当初未成年,毫无反抗自保能力,那么他现在也该成年了,他现在有足够能力自保,也有足够的本事追讨当初被别人欠下的一桩桩债,并且连本带利地讨回来,还用得着你们出来多管闲事吗?……薛队长你多虑了,劝你还是把伸出去的手臂收一收,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吧!”
凌河发完了火,平静地又补充一句:“薛队长不用钻牛角尖,你想错了,我不是受害人,没人能害我。”
速冻饺子都不应该喂给这人。
凌河在内心默默吐槽,毫不给客人面子,满面阴郁扭头就走,将薛谦扔在洗手间门口。
薛大队长的臭硬脾气也是圈内闻名,今天假若换作面对另一个人,他早就发飙骂人了。然而薛谦这回却没有发火骂人,生生地忍了,盯着凌河倔强不肯妥协的背影,最终摇头叹了口气。
薛谦也是一切皆已了然,有了答案,此次就是专程前来旁敲侧击当事人,当面做一番求证……
严小刀从桌边站起来,因为喝了白酒,眼眶现出红润色泽,又因为手术后的脚踝尚未完全痊愈,走路时还摇摇晃晃出一身郎当劲儿。严小刀过来搂了薛队长肩膀,就像他平时搂他身边的兄弟,自带大哥气场:“走啊,继续喝。”
凌河想要赶人的话被堵回喉咙口,充满警告意味地瞪了薛谦一眼:有本事你在严小刀面前把事儿抖落出来?
薛谦也以摇晃的步态掩饰他此时头脑的清醒,对凌河横眉立目的警告视而不见,分明就是还赖着不想走,先是不请自来,然而就自请在凌宅过夜了!
凌河在厨房里,用一只砂锅给严小刀煎中药,懒得搭理楼上那两个糙人。
薛谦很不见外地进了严小刀的房间,两个大男人把酒瓶和酒盅搬到床头柜上,这就是准备喝酒夜聊。双方以前那些莫名其妙的误会,自命不凡的耍性子,现在也都自己打脸吃干抹净了。误会过后觉着还算臭味相投,都是性情中人,不妨往前再进一步,由神交变成深交,做朋友也不错。
薛谦在床上盘腿而坐,与严总再一次碰杯,推心置腹:“严总,你知道凌氏集团那个案子,我们是怎么找到的线索?”
严小刀:“怎么回事啊?”
薛谦打了个响指:“这还得有赖于陈瑾和他那个小朋友,就是他学校里那个对象,齐雁轩,你还记得吧?”
……
陈瑾一个背负着杀人犯儿子恶名的顽劣不堪的小子,本来就是硬脾气兼直肠子,没有七拐八弯那么多心眼,因此恶念来得快,解得也快。薛队长把他从少年时代阴影的泥沼里打捞上来,陈瑾就像从里到外涮肠子一般将怨气苦水都倒出来,轻松多了,好像一下子甩脱了卡在脖子上让他窒息多年的一副枷锁。
爹是爹,儿子是儿子,他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为上一辈的老人渣们背罪扛债呢?
陈瑾拉着齐雁轩,再次去了荣正街,这回是在傍晚天光尚存时,大大方方地穿街而过,没有在意周围是否有认出他的老熟人。陈瑾请齐雁轩吃了烤鱿鱼,两人各叼鱿鱼的一边,一口一口地咬,一直咬到中间,把鱿鱼吃光,让嘴唇碰上嘴唇。
两人这一晚是如鱼得水,齐雁轩这么些年也没尝过这样滋味,就没换过什么姿势,从未面对面地如此亲密,都感到有些意外。陈瑾竟然抱起他,让他骑在上面……
他们几乎把所有姿势试了一遍,顿时觉着从前那几年都白活了,折腾什么呢。
陈瑾好几次问齐雁轩:“喜欢吗?这样舒服吗?”
这还用回答?齐雁轩那一晚快活得不行,头一回尝到被宠爱的滋味……
两人估计是玩儿太累了,极度放松警惕,虽说是在齐雁轩自己的房间里,不是在齐家爸妈房里,可是不慎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结果被齐家老子推门而入堵在床上这种事,也是过度放纵之后意料之中迟早要发生的状况。
齐雁轩那位当官的父亲,名叫齐孝杰。
齐孝杰是白手起家的平民大学生,在官场上一丝不苟经营了大半辈子,谨慎地做人,低调精心地伺候上官,因出身不足缺乏靠山而上升空间有限,一步步向上爬也爬得不容易。这人平生以来遭遇的最大震惊和耻辱,就是看见自己亲儿子竟然被陈瑾搞在被窝里,两个孩子是那种见不得人的关系!
一顶乌云罩在齐孝杰人到中年蝇营狗苟日显疲惫的脸上,就像当场被那个死鬼陈九从坟包里爬出来,狠狠抽了他的面皮,让他蜡黄色的脸皮变成通红,额角抽出一道道血丝。一夜之间门风败坏,门下耻辱,这辈子指望能多么有出息的宝贝儿子算是被陈瑾毁了。
齐孝杰捶胸顿足怒不可遏,冲上去抽了陈瑾两个大耳光。
陈瑾硬着头皮给齐孝杰跪了,说他是真心喜欢小轩,将来想要跟小轩在一起生活。
齐孝杰吼:“不可能,你做梦,我不同意!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一个杀人犯的儿子你就休想!
“忘恩负义狼心狗肺,我当初怎么会掏钱资助你上学!你这种人天生就是没良心、养不熟的贱种,就不是个东西!我掏的钱都喂了狗!!”
齐孝杰急火攻心之下把能骂的难听话都骂了,把自己儿子骂哭,把陈瑾骂得调头跑出他们家门。
这人最终颓然坐在沙发上,红着脸陷入愤怒和抽泣,上了年纪做父亲的人,最后竟然也哭了,翻来覆去地抽自己耳光:“报应,这就是我的报应……”
齐孝杰哭得很难看,随着肩膀抖动的节奏,鼻涕邋遢着流下来,这么些年饱受煎熬,亦是万般懊悔:“我是自作孽,我贪了钱,昧着良心做了坏事,这是活该啊……”
辗转反侧煎熬了三天,齐家老子一下子瘦掉十几斤,终于无法承受脆弱的心理防线在最后一根稻草面前崩塌,去警局自首了。这人交待出当年经济案件的许多线索,甚至拿出存有赃款的存折账目交给了警方。
齐孝杰在调往三江地之前,在邻省的海关做事,是海关里官职不太显眼但掌握进出贸易实权的小官。他在海关走私诈骗案中勾连协助某些人构陷了凌煌的公司,从中收了一笔大额贿赂。
齐孝杰后来参与三江民政局的所谓慈善工程,在“三市公务员帮扶失学少年赈济教育助学基金”里捐款,可不是碰巧抓阄抓到的陈瑾,他是特意选择了一对一帮扶陈家小崽子,因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陈瑾是大劫案死鬼陈九的儿子,从一开始就隐约知情一部分的真相。他就是内心不安,为了积德行善,忙不迭地抛出一笔小钱,对他们家而言总之微不足道的数目,帮一帮那无家可归的倒霉孩子,赎回他原本也不值钱的良心。
没想到积德行善搞出了大麻烦,良心没赎回来,还把自家清清白白的好儿子搭进去了,果然苍天有眼,报应不爽。
……
这故事内情令人唏嘘,严小刀都替陈瑾和齐雁轩那俩孩子捏了一把担心。那两个年轻人,看起来家庭阻力不小,不知道以那二人羸弱的肩膀与涉世未深的人生经验能不能扛住这样的压力。相比起来,严小刀觉着自己和凌河面临的阻力都不算什么,他自认为骨头很硬,他扛得住。
严小刀酒喝到不多不少刚好,喉咙滋润舒服。
薛队长或许是喝高了,脑门和眼眶有大片红斑,深陷到床头柔软的靠垫里,翻看手机。好像就是无意地,薛谦呈给严小刀他随便翻到的几张手机照片。
薛谦道:“陈九的那一堆碎骨头,有一处肩膀位置被切开了,你都见过吧,咳!自作孽不可活,死得是真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