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献庆帝昏迷不醒,东宫太子又是初生牛犊,虽曾监国几日,哪里见过此等兵荒马乱的大场面,危局之前,太子能稳住自身阵脚已是不易,至于需要调兵遣将、渊谋远略的大事,一概要仰仗文武百官下论断、拿主意。
大乱的关头,少了献庆帝坐镇金銮殿,文武百官群龙无首,你一言我一语,比那鸦飞雀乱也好不了多少,如此一来,裴勍便显得格外举重若轻。
裴勍年少身负高才,不到及冠之年便入朝为官,跟在御前谋划大小国事,扈从御驾行遍塞北江南,既和那些阁臣重臣们有共事十多年的同僚之谊,又是年轻臣子们景仰敬佩的人物。
若说他年少时尚有几分意气风发,锋芒毕露,如今早已练就一身韬光养晦,静水流深,愈发的祸福无喜怒,宠辱皆不惊,心境之沉淀,远非同龄为官者可比。
昨晚紫宸殿中,裴勍要在新臣和老臣之间周旋,又要调和文臣和武将间的分歧,身心俱是疲累至极的。
过了许久,裴勍才低低开口,“昨夜府中可好?”
薛亭晚微微仰头,冲他甜甜一笑,“夫君走的时候留下了大半的亲卫,阿辰和父候也派了两队人来。府中一切都好,淳郎不必担心。”
裴勍点点头,沉吟片刻,薄唇微动,“这场仗胜负并不明朗,赢则诛尽反贼,输则江山易主。阿晚,你怕不怕?”
裴勍说的是实话,怀敬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先前他早有诸多防范,献庆帝也有诸多部署,可事到临头,方知是杯水车薪。
怀敬手握四分之一兵权,世代戍守北境,盘踞凉州。昨夜怀敬一反,麾下兵将皆反,这一仗,想要快刀斩乱麻地平定反贼,几乎是不可能的。
更何况,许久之前怀敬便开始私下拉拢臣子,裴勍耳目通达,虽说除去了大半叛变之人,朝中定还残存着不少内鬼,昨夜的几场败仗,定有内鬼向怀敬透露军/情的功劳。
如今尚不知道谁是忠良,谁是鬼魅,这一仗前景如何,还真说不准。
“不怕的。”
薛亭晚环着男人的窄腰,在他的颈窝蹭了蹭,然后抬了眸子,樱唇中的每一个字都无比坚定,“往日太平盛世,我和淳郎同看山河壮阔,锦绣无垠;今日狼烟烽火,我和淳郎便相扶同路,扛起万里家国。”
薛亭晚掩下眸中忧色,笑着看他,“只要淳郎在侧,我就半分都不害怕。”
她神色依恋,眸光晶亮,小脸儿上满是信任和坚定不移。
裴勍迎着这缱绻目光,听着这誓约之言,觉得一夜的疲惫都烟消云散了,他握住她的玉手,在手背上印上一吻,“此生能娶阿晚为妻,我裴勍用光了一辈子的运气。”
薛亭晚绽开一笑,踮脚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他亦回吻她,慢条斯理,温柔至极。
一吻罢了,她靠在他的肩头,低低道,“皇上即位二十八年,体恤黎民,削减赋税,与邻国交好,保边疆和平,就连年前的高兰之乱,也是怀敬枉顾皇命为之,并非皇上有意挑起。皇上怀柔四海,是黎民慈父,也是千秋仁君。”
裴勍轻拍她的脊背,温声道,“生于斯,长于斯,自当为其奔走,肝脑涂地。我在一天,便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大齐的江山落到怀敬那无君无父、无忠无义的人手中。”
两人正温存低语,燕妈妈在帘子外斟酌着开口,“爷,主母,原是昨日门房小厮收到一封信件,上头字迹古怪,老奴瞧着似是北地字迹,恐牵扯大事,不敢耽误分毫,特地呈上来请爷和主母过目。”
薛亭晚从男人怀里起身,略理了理衣袍,召了燕妈妈入内。
她接过信件,微微一愣,又往下看了两眼,不禁惊呼,“淳郎,这信是怀敏来的!”
布汗死后,大王子兵败垂成,逃窜出塔尔特地界,二王子律琰即位成为汗王,抓捕审问大王子的心腹多日,终于逼出口供,拿到了一份隐秘名单——名单上皆是和大王子来往过的大齐朝中官员,换言之,正是怀敬安排在朝中的内鬼臣子。
律琰听闻怀敬反心日重,料到这份名单会对裴勍有用,三日之前,便借着怀敏寄信给薛亭晚的时候,将这纸名单塞到了信中。
律琰是个通透人,知道自己当日得以求娶怀敏,登上储君之位,是借了裴勍的光,更别提怀敏出嫁那日,永嘉县主挥鞭斥退拦路的崔氏,如此种种,律琰感怀在心,深知无以为报,只能用这纸名单略尽绵薄谢意。
薛亭晚将名单递给裴勍,面上喜不自胜,这真真是“才想睡觉便有人送来了枕头”——既然知道了内鬼都是谁,只要将内鬼一一除去,这一仗,便胜券在握了!
☆、第115章内鬼何人
郊外, 一处破落庄子里。
怀敬重重一拍桌子, 大怒道,“昨夜本王起事,凉州驻军和数个行道悉数振臂而起, 京南总督本应该如约调兵入京,直取禁廷, 助本王速成大事,为何会突然被人砍了首级!?更遑论, 先前本王安插在龙禁尉的数位暗桩也统统暴毙!”
“本王一早布好的阵,本料万无一失,到头来竟是被人搅了局!”
显平伯道,“王爷, 据说昨夜紫宸殿中, 裴国公坐于主位,全权操纵大局,裴勍城府颇深,心思缜密, 定是早就知道这些臣子已经叛/变,才会在紧要关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取其性命!王爷,恐怕咱们身边,出了内贼哇!”
怀敬大惊, “平日里本王和这些臣子密信往来互通消息, 信纸上皆以虎符之印为记, 这些日子虎符寸步不离本王的身, 怎会被人伪造了去?!”
散骑常侍道,“王爷仔细想想,平日里沐浴更衣的时候,腰间的虎符令牌可曾被有心人盗了去?”
“怎会!本王沐浴更衣之时,除了两位侧妃近身服侍,再无别人能近身,那两位侧妃还是显平伯亲自赠于本王的,又怎会是奸细?”
话至此处,怀敬心头一跳,看向显平伯的眼神多了几分狐疑。
显平伯被他一盯,当即冷汗如豆,为了自证清白,忙拱手道,“我对王爷忠肝赤胆,天地可鉴!两位侧妃虽是经我的手送到王爷府上,可女子心性不定,被人使了一招反间计也说不准!斗胆请王爷不要顾及下官的颜面,彻彻底底地搜查近身服侍之人,也好揪出奸细!”
怀敬大手一挥,“来人,不要打草惊蛇,暗中去查本王近身服侍的人,两位侧妃房中一个角落都不能放过,关押王妃的房里也彻查一遍!!”
兵吏领了命退下,许青振瞄了眼怀敬的怒容,谄媚笑道,“王爷,昨夜京南总督和龙禁尉的几个暗桩虽然折损了,好在兵部的几位大臣潜伏的深,并没被裴国公发觉——昨夜凉州一战,徐国公兵令刚下,咱们立刻就拿到了他排兵布阵的图纸,这多亏了几位大臣暗中传递消息啊!王爷之筹谋,实在高明!”
怀敬闻言,才生出几分得意,不禁有种大局在握之感,冷哼一声,“传书给大王子律措,让他带虎卫入雁门关,径直去凉州相助凉州司马,剿灭朝中派往凉州的徐国公之人马!只要凉州司马能剿灭敌军,这天下便再无人能和我怀敬抗衡了!任他王权无上,又有何惧!凉州此战只能赢,不能输!”
.....
是夜,塞北朔风怒号,云横雾迷。
无人发觉之处,雁门关大开,大王子律措带着虎卫残部长驱直入大齐疆域,直奔凉州地界而去。
同夜,兵部侍郎和徐颢下令趁夜色奇袭凉州城,不料战前先锋刚打马而去,凉州城门便轰然大开,凉州司马带兵杀将出来,显然是早得知了今夜敌军奇袭的消息,特意等候在此。
徐颢望着涌来的黑压压的人马,一颗心沉入谷底,勉强稳住身形,抬手召部下上前,低声道,“令人修书一封,连夜送往京城,就说军中出了内鬼,请禁廷暗中探查,并派兵增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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