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偌大的公堂之上,只闻“沙沙”书页之声,在场的众人各怀心思,皆是心急难耐。
整整过去了一个时辰,下属方行至裴勍面前,附耳道,“秉裴大人,小人们将恩州钱监这两年的账本文书仔仔细细的翻阅了一遍,只有一处对不上。”
说罢,下属将手中账本递上,接着道,“去年十一月,恩州钱监进银矿一百石,十二月消耗银矿三十石,一月消耗银矿四十石。如此算来,一百石的银矿消耗了七十石,应当还有三十石才对,然而,二月初的账目上却记载,钱监中银矿已经耗尽,并向京东东路的琢山银矿申请再拨银矿一百石。”
裴勍翻阅了两下手中账本,闻言,清风霁月的俊脸上泛上三分阴沉。
他薄唇微抿,将手中账本重重扔到下首战栗不止的司监崔广益怀里,声如寒霜,“说说吧,崔司监。”
崔广益两腿一软,“扑通”一下便跪下了,“大人,大人小人不知啊!大人明鉴,我虽为这恩州钱监一职,却手无实权,形同虚设,自打去年年底起,便有京中吏部特派的官员到恩州来,包揽了钱监铸银之事,下官人微言轻,不敢过多询问,如今出了这等祸事,裴大人该责问的是那吏部特派的官员,而非卑职哇!”
徐颢闻言,不禁皱眉,“各行道钱监各司其职,互不干扰,皇上也从未下过吏部特派官员管辖钱监的旨意,你这大胆司监,在这儿说什么胡话!莫不是想诓骗我们?!”
崔广益听了,急于自证,一手哆哆嗦嗦地指着几位督办道,“大人若是不信,便问他们,他们也见过那位吏部特派的官员!”
诸位督办见状,忙伏地叩首,“司监大人所言句句属实!还望两位大人明鉴!”
裴勍略一深思,问道,“那吏部特派官员姓甚名谁?”
崔广益忙道,“名叫王兴车!王大人!”
裴勍闻言,心中疑窦丛生,只摆手道,“今日便议事到此,你们都退下吧。”
等众人退下,屋门合上,徐颢方狐疑道,“裴大人,若是我没记错,吏部官员中并没有王兴车这个名讳!”
裴勍点点头,“想来,这‘王兴车’只是混淆视听的假名而已。”
徐颢略一深想,面上惊怒交加,“胆敢在钱监之中偷天换日,以假乱真,真真是胆大包天!只是,这王兴车是何方神圣,那些督办如此听令于他,就连崔司监也三缄其口,只怕那王兴车大有来头!”
裴勍顿了顿,骨节修长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两下,“从京城不远千里来到恩州,铸造假银,以身试法,想来是有详尽周密的筹谋,更有高人里应外合,瞒天过海。”
他接着道,“此番假银之案,你我皆以为是恩州之乱,不料,如今看来,祸根却起于京城吏部老巢——竟是一场‘灯下黑’。”
“即刻打道回京,我倒要看看,这王兴车的后台,是哪位重臣显贵坐镇!”
.......
御书房。
“勇毅王爷怀朴、骠骑大将军苏承彦、龙禁尉统领苏易简率军抵达边疆,翌日,于坎儿山击败高兰大军,再日,乘胜追击,将高兰大军击退出大齐国界。”
“三月初八,高兰再次挑衅,勇毅小王爷怀敬下令追击,带兵直入高兰,高兰于当日向大齐宣战,时至今日,已血战两日之久。”
大太监李忠德立于御案一旁,读完了奏折,不动声色地瞟了眼献庆帝。
献庆帝果然已经盛怒,伸手便拂落了桌上的镇纸文书,“放肆!未得朕之令,便草率挑起两国战事!他勇毅王府意欲何为!”
御案下首,惠景候正品着一盏上好的君山银针,见状吓了一跳,忙劝道,“皇兄息怒!”
“叫朕如何息怒!他勇毅王府本是庶人出身!朕感念其功勋,封其王爵功勋,封其女儿为怀敏郡主,如此恩宠傍身!他们却得寸进尺!如今怀敬不曾禀报,便擅自挑起两国战事,朕的三军将士怕是只识勇毅王爷,不识九五之尊了!”
惠景候笑道,“皇兄!此言差矣,俗话说得好,‘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许是当时战况紧急,勇毅小王爷来不及修书一封禀告皇上,也是极有可能的事!”
献庆帝龙颜大怒,压根儿听不下去此番劝慰之言,怒目道,“骠骑大将军苏承彦、龙禁尉统领苏易呢?!他们为何不阻拦勇毅小王爷!”
大太监李忠德闻言,躬身拿了另一封奏折,尖着嗓子念到,“骠骑大将军苏承彦、龙禁尉统领苏易欲劝阻勇毅小王爷,奈何勇毅小王爷一意孤行,趁夜色夺虎符而去,号令三军,如今战事正酣,三军大半已被勇毅小王爷归于麾下,大有大权在握之势。”
“他姓怀的一家子是想握谁的权!?”
献庆帝几欲暴跳如雷,“叫礼官来拟旨!即刻召勇毅王爷,小王爷止战归京!”
惠景候一惊,“皇兄三思!”
大太监李忠德俯跪道,“皇上三思啊!”
惠景侯放下茶盏,一脸凝重道,“临阵换帅,必将折损三军士气,既然如今战事已开,只能将错就错下去——那高兰嚣张至极,不如趁此机会,灭一灭敌军的威风,涨一涨我大齐之志气,也是极好的。”
“再者,若是皇上忌惮勇毅王府居功自傲,不如借此战事试探一番其忠心。若是勇毅侯的确生出了忤逆之心,等战事结束,班师回朝,皇上再和他们算账也不迟。”
献庆帝闻言,心下衡量了其中利弊,也觉的惠景候所言颇有道理。
他这个表兄,虽是个闲散侯爷,平时遛鸟下棋,纨绔成性,倒也乐的自在。可关键时刻,却总能拨开迷雾,直指要害,叫他满心宽慰。
献庆帝大手一挥,“来人,拟旨——暗中派人八百里加急,赐苏易简父子尚方宝剑,另赐其阵前斩将之权,以保战事万无一失。”
说罢,献庆帝又道,“再去热一壶上好的瑞酿来,朕要与皇兄小酌一二。”
大太监李忠德闻言,忙笑着应了是,转身行出了殿外。
........
御书房外,德平公主带着宫婢悠悠而至。
她一边迈着步子,一边若有所思。
前几日在松墨巷子的李府里,听了柳红玉母女的哭诉,她答应薛亭晚和李婳妍要帮忙查出其夫君王兴车的下落,不料这一查却傻了眼——国子监儒生之中、满朝文武百官之中,压根就没有叫王兴车的人。
德平公主满心的难以置信,好生生的一个大活人,进了国子监却成了查无此人?难不成是撞了邪了!
德平公主今日来御书房里,便是想将此事询问献庆帝一二,不料走到御书房跟前,守在门口的大太监李忠德回禀道,“请公主留步,皇上正在里头和惠景候爷小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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