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厢,徐颢坐在德平身侧,将二人的谈话悉数听入耳中。
徐颢正对裴勍和薛亭晚的关系感到讶然,不经意间一抬眼,正看见斜对面儿的席位上,白衣上卿竟是毫不避讳地看向一旁的薛亭晚。
徐颢见状,不禁失笑,当即高高举杯,冲裴勍遥遥一对。
——这裴大人一朝动情,平日里的冷情淡漠,都变成了柔肠百转,可真是叫人招架不住啊。
一晃,半个月过去了。
史清婉被下大狱、施烙刑,曾经号称“大齐第一才女”的史氏嫡女,一朝成了众矢之的蛇蝎毒妇。自那日重阳宴后,史太傅就生了一场大病,卧床不起长达半个月之久。
史氏一族颜面尽失,纷纷闭门谢客,就连史氏的家奴出门采购,经过闹市街巷,都会被人戳着脊梁骨指指点点。
经过史氏一事,许父成了惊弓之鸟,生怕惠景侯府一家人抓住许飞琼的小辫子,深究许飞琼在这一场毒计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加之认为许飞琼丢了许家的脸面,许父许母巴不得快些将她扫地出门,嫁给汪应连。
于是,没等到来年开春,许氏随便挑了个好日子,赶在十一月便草草操办了许飞琼和汪应连的婚事。
惠景候和宛氏每每回想起重阳之事,都心有余悸,久久不能平复。一想到自家宝贝女儿差点被人设计污了清白,宛氏就忍不住泪目。事后,宛氏不仅亲自去大相国寺中好生参拜了一番,更是进献了一大笔香火钱,求佛祖保佑薛亭晚和薛桥辰吉人天相,斥退小人。
对于薛亭晚的人身安全,惠景候和宛氏也打起了一百二十分的上心,不仅指派了两位心腹妈妈寸步不离的跟着薛亭晚,就连邀请薛亭晚出席的一应宴饮雅集也统统推掉了。
总之,算是有惊无险。
薛楼月则是被关在家中,宛氏掌管后宅多年,怎会看不懂那日重阳宴上薛楼月有意挑事的弯弯绕绕?
宛氏心中盛怒,但是顾忌着其亲生父亲乃是献庆帝的身份,也不好打骂处置,只把一腔无处安放的怒火都撒在了惠景候身上。
惠景候本以为薛楼月是小孩子心性,略加管教便好了,如今见薛楼月心魔渐生,日益失控,一颗慈父心也渐渐寒了下去,翌日,便进宫和献庆帝请示了薛楼月的去留问题。
金銮殿中,惠景候面带不悦,“皇上,阿月已在臣府中养了十三年之久,眼看着也到了嫁龄,继续呆在侯府中,恐怕不是长久之计。”
惠景候这番话说的委婉含蓄,给足了献庆帝面子。
只见献庆帝以手扶额,面色忧愁焦虑,过了许久才开口道,“皇兄再替朕养两年。”
若要将薛楼月从惠景侯府中接出,恢复其金枝玉叶的身份,其生母是敌国公主的身世必定会大白于天下。
当年献庆帝被南越王女的美色所迷惑,本就惹得皇太后震怒不已。献庆帝瞒天过海,在南越王女化作刀下孤魂后,将呱呱坠地的薛楼月送到惠景侯府中,一养便是十三年。
若是此时叫皇太后知道,当年献庆帝和敌国公主暗结珠胎,欺上瞒下,撒下弥天大谎,如今女儿都这么大了,只怕皇太后气的会和他断绝母子关系。
再者,献庆帝整日说德平是自己的宝贝疙瘩,这薛楼月的年龄介于太子和德平之间,解释起来本就尴尬不已,若是叫皇后和娴贵妃知道了这宫外遗珠的存在,叫德平知道突然多了个分宠的公主,只怕皇后宫中和娴贵妃宫中都要与献庆帝生出许多龃龉来!
献庆帝心中兜兜转转想了许久,并不知道薛楼月心性已经长歪了的内情,只道,“这些年,朕为了避嫌,每次与阿月见面,从未好好看过她一眼,朕不是个好父亲。皇兄,朕今日答应你,阿月出嫁之前,朕一定将她接出惠景侯府,给她应有的金枝玉叶的名分。只是如今,还要麻烦皇兄帮朕再养阿月些时日——阿月若做错了事,你只管打骂!权当做亲生女儿一般!”
惠景候心中虽有万般不乐意,终究是明白献庆帝的难处,只得拱手道,“臣不敢。阿月虽叫臣一声父亲,可臣从未忘记,阿月的生父是皇上。”
献庆帝叹道,“多亏有表兄体谅朕呐!”
自打裴勍卸任了女学上师之职,手头上的朝政又重新堆积如山了起来,每日上完早朝,便奔波于大理寺和翰林院两地,献庆帝有了能臣在侧,不复之前的焦头烂额,倒是惬意轻松许多。
薛亭晚每日依旧去国子监女学中读书,和裴勍不像之前那般能够日日见面,朝夕相对,颇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感。
期间有一次,裴勍被群臣簇拥着来国子监中视察,薛亭晚只能隔着人群和他遥遥一望,勉强算是慰藉相思。
又有一次,裴勍与同僚一起在松风万客楼用膳议事,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竟是选在了薛亭晚去酒楼中查账的那天。
男人星目剑眉,白衣翩翩,仍是正经的不能再正经的模样,偏偏却在付账时候,把一封染着松香味儿的信函递给酒楼伙计,讲明叫他转交到“东家”手中。
等薛亭晚拆了信函,一字一句地认真阅了信中的情话,心中小鹿乱撞了许久。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到了十一月份,又是一年年关将近。
薛亭晚的外祖膝下仅有一子一女,女儿便是薛亭晚的母亲宛氏,儿子便是薛亭晚的舅舅宛其亨,如今任余杭织造局郎中,虽是正五品官职,地位却仅次于两江总督。
自打今年开春,薛亭晚的外祖父沉疴难愈,驾鹤西去,只剩下外祖母宛老太太一人。虽有儿子儿媳在侧照顾侍奉,终是心中孤苦难解,渐有伶仃之感。
儿子儿媳终是没有女儿熨帖细致。宛氏思母心切,早早便生出了“今年把宛老太太接到惠景侯府中过年”的念头。
宛老太太想念孙子孙女儿,听说要去京城过年,亦是满心欢喜。
宛其亨待宛氏这个妹妹及其疼爱,见宛老太太也是十二分的愿意,当即便首肯了此事,又回了一封家信,说是宛老太太不日便从余杭启程,前往京城。
算着日子,宛老太太乘坐的客船已经到了京城腹地,这日,惠景侯府举家来到京城的孟津渡口相迎。
☆、第51章祖母来访
大齐疆域辽阔, 海陆兼备, 自打献庆帝即位以来, 天下太平日久,贸易四通八达,日渐贯连东瀛与西域。
随着外来的番邦商人纷纷涌入大齐腹地,沿海的海上贸易渡口如雨后春笋般兴盛起来。
孟津渡口乃是京城最大的渡口, 此地不仅仅停泊有满载货物的商船, 更负责客船的往来停靠。故而,每日商贸船舶云集, 人烟阜盛, 空前繁华。
余杭宛氏富可敌国, 家底及其厚实。因着宛老太太寡居一年,心情低落, 薛亭晚的舅舅宛其亨想叫老太太趁着此次进京的机会好好散散心,特意吩咐了随行的仆人“此次进京以游玩为主,不必着急赶路”。
宛老太太这次从余杭进京,先乘水路, 再换陆路, 再换水路。一路上, 边游山玩水,边朝京城行进,光在路上耗费的脚程都长达半个月之久, 至于路上所撒出去的旅费花销, 更是不必细说。
秋末冬初时节, 寒风渐起,疏叶萧萧,好在今日天高云淡,并无雨雪扫兴。
孟津渡两岸商贩、货郎、行人络绎不绝。河中商船、客船毕集,只见一艘游船缓缓停靠在岸边,船头雕着栩栩如生的鸿鹄,船上雕栏画槛,朱漆彩绘,更有迎风招展的白帆,飒飒作响的旌旗——此宝船华彩缤纷,富贵至极,从岸上看去,恍若海上仙山、蓬莱方丈。
等游船停靠稳当,舟子们放下甲板,舵手们收了绘着醒目“宛”字的旌旗船帆,自船舱出来一行身姿矫健的护院小厮,立于左右两侧。
三四个婆子鱼贯而出,紧随其后,两个眉目清秀的大丫鬟搀着位老太太缓缓行出来。
那老太太拄着根紫檀木的龙头拐杖,戴着条绛红色织金云纹抹额,满头鬓发如银。身上穿的是件五蝠团花的对襟褂子,外头披着件檀紫色大氅,兜帽上还滚着一圈儿水貂毛。
再观之样貌,则是慈眉善目,颇为和蔼可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