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敏赶紧把手里的病历本合上,抓准时机站起来离开。由着这患者与自己这么磨叽下去,今晚就不用干别的事情了。
她前脚把病历夹子插到病历车上,后脚就听那个患者在说他老伴儿: “你知道什么呀,你别乱说话。”
“我怎么不知道,不就是12室的那个男的今天去投诉了。可有用了吗?我都说了他整那出儿是没用的。这就像到粮店买米不带够钱,反倒说人家粮店要饿死他、说人卖粮的没人性。早三十年那阵子饿死多少人了,那去粮站磕头的都不好使,何况现在他来这么一出?
没钱就不能治病,这事儿走哪儿,哪朝哪代都是一样的。”
李敏假装没听见,跟护士交代了一声去icu,便匆匆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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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敏从楼梯跑到16层的icu,只见楼道、电梯间都站满了人。看样子大多数是今天那些中毒患者的家属。惊惶、恐惧、焦虑在他们的脸上来回交替,还有几个年岁看起来大一些的女人在小声啜泣。压低声音安慰她们的人也是六神无主的惊惶。
李敏从他们中间穿行,不停地要跟人说:“借下光儿,让我过去一下。借下光儿。”费了挺大的劲儿,才终于来到icu的门前。
按响门铃后,一个护工过来开门。
“李大夫来了。今天的专家比较多。关主任也在呢。”
“嗯嗯。”李敏谢过她的好意,要了一件无菌袍穿上。戴好帽子和口罩后,往内科的那个大开间过去。
八个中毒的患者有七个在这里。李敏居然在这儿看到了自己实习呼吸内科时候的带教老师,对她职业生涯影响甚深的祝博士。
李敏悄悄地站到护士办公桌的边上,听留下来的这些专家低声交谈、讨论、抑或是争辩。
最重的那个患者在透析后、又在icu在做床边透析,这是要24小时连续不断的。李敏看看自己给做了气管插管的那三个患者,面色看起来还挺平静的。扫视一圈却不见那个怀疑谵妄的中毒患者。
其中的一个发现她了,就朝她这边咧嘴笑笑。那是个明白人,看得透透的,现在有这么多专家守着,若还是个死,那也就是这命了。
李敏悄无声息地翻看着icu的治疗给药,看完一个患者的之后,她没有贪多,立即把抄写好的便签本收起来,向注意到自己的关主任和祝博士点点头,悄悄地退出了icu。
镇静、利尿,总结起来也就是这四个字。李敏觉得自己有必要去查找du鼠强的代谢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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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李敏下了手术以后,果然见到了被停手术的那个患者家属拿缴费收据过来找她。
“李大夫,你看,我们补交了住院押金了。是不是明天可以手术了?”
“你跟我来一下。”李敏拿着单据去找护士长。“吕姐,这是我们组明天要做手术患者的。你登记一下了。”
吕青接过单据,翻出住院押金登记本,抄下姓名等资料,将盖了住院收费处章的收据还给患者家属。
“你也别怪我们这样催你交住院押金。实在是我们每个月挣的也不多。一个月遇到一个这么拖欠费用、最后也不办出院手续、不补钱就跑了的,我的工资奖金全填进去都不够。”
这患者家属讪笑。那肺脓肿引流的患者,即便没说,他心里要是没打这主意可就见鬼了。昨天停药了一天,他媳妇折腾着去医务处投诉、去找院长,结果只有医务处的一个干事接待她。
□□是怎么说的:du鼠强中毒的那七八个人,进了医院急诊科什么都没问就立即抢救,送去做急诊透析时那是一分钱都没交。现在又请了不少专家来会诊,所有的会诊费都是省院掏的现金。
为什么?
省院就是要救死扶伤,不能看着人死在医院啊。
可你家男人是属于这情况吗?
没钱,那就去你们工作单位申请补助、或者去民政局申请经济困难的补助。想医院减免医药费,你得在住院前把经济苦难的材料让街道、单位盖好章的。你要是不怕你对象停药期间出事儿了,你现在去办这些也成。
唉!我们巴不得只管治疗患者,所有的费用国家都包了呢。唉!医院现在都独立核算了,真没办法担负起所有付不起医药费的患者医疗开支。
卢干事长吁短叹陪着患者媳妇磨叨了半天。
那家两口子还真有心就这么躺在医院里。但他们怕万一像石主任说的那样、拖延到后来导致病情加重……反正是两口子嘟嘟囔囔地叽咕了大半宿,今天一大早就在住院处那儿缴费,还排在她前面呢。
活了五十多岁了,这点儿事儿还看不明白?也就自家那个光想着贪小便宜的、会以为欠账能混过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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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cu一下子进去七个重患,早会的时候,陈文强就说今天做脑瘤手术的那个患者,术后回科里的监护室。
开完早会,几个患者家属就进来找吕青。这一大早的,她就得放下所有的工作,先登记好这几份的缴费收据,然后就开始忙着调整去监护室的护士。
必须得是经验丰富、能够独挡一面的老护士才可以。
才轮去处置室,可以上一个月的白班的小姜,见吕青皱着眉头抽不出来合适的人发愁,就毛遂自荐道: “吕姐,我去吧。”
科里的这些护士,再没谁比小姜的经验丰富、比她资格更老,也没有谁比她更适合了。
“可是你才轮到去处置班的。”吕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科里的事情处处都仰仗着小姜等几个老护士支持,每个班次必须要得有一个老护士坐镇。小姜从过来十二楼就一直在倒班……可上次十一楼出事儿之后,她不得不主动和王静商量,把十二楼的老护士送回去了几个,好帮着王静把十一楼的护理工作稳定下来。
所以才有谢珊芊、温暖等人都被提上来独立带班的事儿。
“除了我你今天还有谁能动谁?不管好赖的,你白天在科里,你自己能盯着处置班了。我先给你顶一个24小时,或许那患者明天就可以转到小病房的。陈院长他们明天的手术是胶质瘤的,术后也肯定会用监护室。你看看谁来接手了。”
“那我就先谢谢你了。唉,这要是没手术愁人,有了手术人手跟不上更愁人。”吕青嘟嘟囔囔地翻看护士值班的花名册,琢磨着明天抽谁好。抽一个是不够的,至少得抽出来两个人。
“石主任,”吕青看到石主任信步悠悠哉哉地走进来,立即就叫住他问:“你明天的那台手术还做不做?”
“今晚下班前再定。那患者说是回家筹钱去了。”
一个实习护士在边上插话道:“我早晨给他们屋的人抽血,还看到他媳妇儿在点钱呢。肯定是跟那个患者学的。”
“爱学就学吧。陈院长他们那组不就停了一台了。”石主任不以为然。“护士长,再往后你可把好关,可别再出现手术后费用不足的事儿。”
幸好那患者惜命怂了,不然他坚持不交住院费,他又是感染不得不切开的,万一术后真的出事儿,石主任只要这么一想,后背就冷汗涔涔的。
“陈院长的那个患者,刚才就把补交住院费的收据给我看了。他的手术明天做。你那个肺脓肿的患者没起好作用。”吕青敲着厚厚的工作薄,忍不住嗔怪石主任。
“我这不是给你做了补救?你当我昨天那张单子是好来的,我绞尽脑汁在财务处搭上大人情,翻了挺久的收费资料,才总结出来的最适合我们科目前病种的、住院费用的押金数额。”
石主任昨天下了手术就去忙这事儿,财务处的王处长还是范主任帮他打了招呼,才允了他查看最近三年的神经外科和和胸外科的收费。
“我知道你昨天费心了。我昨儿也是立即把你给我的那单子交到住院处,还抄了一份给门诊送去了。我跟他们说好了,让她们再收住院患者的时候,按照上面标示的提醒患者准备住院押金。一旦患者费用不足了,一定要提前三天通知我们。
不过,真需要预交那么多押金吗?”
“咱们公立医院的收费都是按照国家规定来的。哪个患者出院的时候不是把剩余的钱都取走了?住院部还敢私吞了押金不成?从来都是多退少补的事儿。”
石主任说的理所当然。吕青也觉得他这样的说法好有道理啊。
但她确定不下来明天去监护室值班的人,心焦还没有办法,就颇为烦躁地问石主任:“icu的那几个患者怎样了?什么时候能出来?咱们科都不够人手轮监护室的。”
“我刚才过去看了一下,根据病情应该会挺快的。但是医院不会很快把她们转出来,这涉及到一个态度问题。”
吕青点头。政治影响不能不顾及。陈院长下了手术台就往icu去,为的不就是电视台都播了这个中毒的新闻吗?昨晚打到自己家里的那几个电话,也都是问这事儿的。
“我看看还有谁能去监护室。唉,这可愁死我了。”吕青拍着值班本叹气。“这都是科室扩张太快的后遗症。还说建妇儿中心呢,外科再分科一次,我看更不够人手了。”
石主任敲敲桌子说:“那你抓紧时间培养新人吧。心胸外科的患者涨得很快,没准到时候会单独立科的。”
吕青自然知道科室各病种的患者就医人数多寡。她看一眼责任班的护士和实习护士没说话。隔了一会儿她才问石主任: “再分一次,你们大夫够吗?”
“够啊。前年分来的本科生,轮去急诊的好几个,还有去年分来了八个大学生,给胸外科三个人不算多。胸外现在每天就一两台手术,这些人正好。”
“那陈院长的神经外科?”
石主任莫测高深地笑笑,那是陈院长的事儿。他只对吕青说: “总不能胸外科有单独立科的机会、而不占一层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