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殿下是什么意思。”元瑾冷淡道。
朱槙的声音继续说:“都这个时候了,你为什么还想要隐瞒呢……”他轻轻地在她耳边道,“萧元瑾。”
当他说完这三个字的时候,一股震撼冲上心头。他的语调既熟悉又陌生,好像说过很多次,又好像是第一次提及。元瑾浑身轻轻一颤,她这才明白过来,其实无论是什么时候,她内心深处都只认为自己是萧元瑾。
她与朱槙,终于剥开了层层的面具,第一次的,用最本质的身份面对彼此。
元瑾拳头紧握,久久没有说话。
“我一直很疑惑,为何你要背叛我,就算是我求了原谅,你也会中途逃跑。在我审问顾珩的过程中,我终于明白了。”朱槙静静地说,“因为你就是丹阳县主,是那个数年前,曾经刺杀过我五次,被我灭了族的姑娘。也是亲手被我毁了婚事,毁了一生的萧元瑾。我说得对吗?”
他说到这里,元瑾奋力地挣扎起来。
外面已经全是朱槙的人,但是他们不会进来,元瑾撞落了桌边的烛台,一把抓着还要燃烧的烛台想要刺向朱槙。朱槙往旁一躲,她终于能够从床上站起来,看着他。
尔后,她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好啊,既然靖王殿下都知道了,那我也不必隐瞒了。是,我就是萧元瑾,就是那个被你灭了族的萧元瑾。靖王殿下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背叛你了吧?因为你手上沾着我父亲、我姑母、我全族的血,我日日夜夜睡在你身边的时候,都想的是怎么报仇。我再告诉你,你若不杀我,那我就会来杀你。我们二人只能是至死方休!这世上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你苟活于世!”
元瑾冷冷地看着他,目光透着汹涌的恨意。
朱槙却在她的床上舒展开了修长的手脚,手枕在后脑看着她说:“你想激怒我杀了你?”
看到他并没有丝毫被激怒的模样,反而一语道破了自己的心思,元瑾有些无力。
朱槙的确厉害,她是想激他杀自己,这样至少,闻玉他们不会就此被牵制。毕竟倘若她被挟持,恐怕薛闻玉二话不说就会退位,以换取她的存活。既然他已经看穿了,那便别演了,浪费她的表情。元瑾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刚才说话太大声了,嗓子有点干。
朱槙觉得她也是好玩,身陷敌军的包围中,激他杀自己不成,干脆懒得激了,自己喝起茶来。
他站了起来,走到她身边。“所以,这就是你背叛我的理由?”
元瑾连眉毛都没有抬,喝了口茶淡淡地道:“听靖王殿下的意思,是还嫌不够?”
朱槙道,“我只是觉得奇怪,倘若仅仅是如此的话。你为何不肯告诉我你的身份呢,毕竟如果我知道了你是萧元瑾,那我会告诉你当年的很多事,缓解你我之间的矛盾。但你为何不肯说呢?”
元瑾握着茶杯的手微抖,只听朱槙还是继续道:“也或许,你还有别的心思。比如说,其实你从内心中是爱我的。但是这和你心中的仇恨违背了,你怕我告诉你之后。你心中的防线会彻底瓦解,你会彻底爱上我,这样何谈报仇呢……”
“闭嘴!”元瑾终于开口了,她胸口微微起伏,冷冷地看着朱槙。
她这下才是真正的被牵动了情绪。
朱槙却嘴角微微一扯,笑了起来。
元瑾却陷入一种无端的绝望中。
其实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她就听说朱槙的各种事迹。
他是如何用兵如神收复西宁的。又是怎样权势滔天,回京城时百官跪迎的。或者他在他的封地里,是怎么待民如子,亲切温和的。而她私底下刺杀他无数次,他都不动声色地悄然化解了,那些刺杀的人都有去无回。
到后来她成了薛元瑾,遇到了陈慎,这个陈慎是真正让她爱上的人,沉静端和,不与世争。无论何时何地,他总是能帮助她。后来她知道了他是朱槙,和那个她听过无数次的靖王仍是矛盾而又重合,他之所以是这个样子,那是因为他的身份与他相辅相成。
一个普通的居士,不可能指点江山,用兵如神。不可能在她需要的时候,能够准确无疑,并且轻松地帮助她。不可能拥有那般的从容和淡定,其实元瑾内心也知道,她真正爱的就是靖王这个人。陈慎是一个虚幻的泡影,陈慎的言行举止中透露出来的就是靖王朱槙。
她爱的那个人,就是朱槙,她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
元瑾顿生一种背叛之感,腿软得有些站不住。
朱槙扶着她的肩膀,逼她看着自己。而她的浑身软软的,像是没有丝毫力气一般。
“阿瑾,你听我说,这场战争其实可以圆满解决,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死。”朱槙低声说,“你不停地想要与我作对,无非就是想为你的家族报仇。可是,阿瑾,我同你说一句实话,萧家当年如此繁盛,权可比皇室,即便不是我出手,也撑不了多久。”
元瑾明白他的意思,那个时候的萧家,太过树大招风了。
“我未曾杀过你的父亲和姑母。”朱槙继续说,“当初将萧家收监,我还建议过朱楠,不要治你父亲的死罪,他保家卫国是有功劳的。可惜你父亲在押解回京的过程中没有活下来。还有萧太后,当时萧家已灭,我为何要非杀她不可?我将她囚禁在慈宁宫中。可是有一日朱楠却告诉我,她意外暴毙。阿瑾,我是个臣,而不是杀人魔。只要达到了我的目的,我又怎么会杀他们……”
元瑾听他说着父亲姑母他们的过去,静静地闭上了眼睛,一道泪痕划过脸颊。
“即便你说这么多……”她的声音停顿,“但是朱槙,他们仍然是因你而死的,就算你不曾亲自动手。朱槙,你自己也知道这是狡辩的。”
“可不该是这样的!”朱槙见她油盐不进,一把抓住她的肩,他头一次,用这种低哑的语气说话,“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你。我所做的这些事,都与你无关。也与你我之间无关……”
他在很多不得已的时候,做过很多绝情的事。也许是为了淑太后,也许是为了自己的权势。
在此之前,他从未为它们后悔过,但是现在,他头一次有了这种冲动。
元瑾却露出个惨淡的笑容,她知道,即便她知道又能如何。她能原谅他,但是她没有代表别人原谅他的权力。
“元瑾,我知道你不可能忘记这些事。但是这些都是过去了,我也为我曾做过这件事后悔……”朱槙停顿了一下。“你不应该,不应该……”
在他还没说完的时候,她就已经将他抱住。
这是头一次,她在清醒的状态下,做出如此主动的举动。
朱槙却随之身体一僵。她将头埋在他的胸口,仿佛一颗柔软的毛球,有种异样的熨帖。
“你不需要说了,朱槙。”元瑾听到自己清晰冷静的声音,“我从未觉得你错了,你也不必后悔。我站在你的位置,或许会做出同样的事情。只是……朱槙,倘若你在我的位置上,我能怎么做?”
一个本来衣食无忧,从来只得到别人的保护和尊崇的人,一夕之间要面临世界倾覆,亲人不再的痛苦。即便表面看上去再怎么坚强,她也会在午夜梦回醒来,望着凄冷无依的世界,哭得浑身发抖。
“所以即便父亲他们不是死于你手,我也无法,无法视这一切为没有发生。”元瑾继续说,她闭上眼,深深地闻了一下他身上的味道,类似一种皂香和松针混杂的味道。大概是她最后一次闻这个味道了,她闻到便想起寺庙中的岁月,便顿觉安心。“既然我败于你手,那我认了。你想怎么样都可以,杀我,囚禁我,我毫无怨言。”
朱槙却是一笑:“不是这样的。”他将她的下巴抬起,“你觉得,我爱不爱这个皇位?”
元瑾不知道他这么问是什么意思,但是她眨了眨眼睛,缓缓地说:“没有人不喜欢绝对的权力。”更何况他还是靖王,他足够理智的话,就应该用尽一切的手段去谋求皇位。
朱槙又笑了笑,她对人性的判断既武断又准确。
“但是我这次会放了你。”朱槙说,“只为了弥补我过去对你做的事,很多事不是一条路走到黑的。当然自此以后,我也不会再手下留情。元瑾,你是丹阳县主的时候就斗不过我,现在,你也一样斗不过,希望你能明白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