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辛苦地攒了十两银子,希望他能去个好的书院进学。因为家中的族学里,主母请来的先生只对嫡兄上心,根本就对他不理不睬。这般下去,他也别想能有金榜题名的那一天。
少年的裴子清仔细地揣着那十两银子,大冷的冬天里,穿着自己最好的衣袍走在路上。
谁知迎面一辆马车,突然将他撞到了街沿边上,还没反应过来。那马车的仆人还跳下来,骂咧咧地说他自己走路没长眼睛,冲撞贵人的车。
那人走了之后,他才从地上爬起来,街边半化的黑色雪水泅染了他的衣袍,雪沫子沾得到处都是,他满身的狼狈,能找到最好的衣裳也这样了。但他没有时间回去换衣裳,只能拍干净了雪沫,忍着痛,一瘸一拐地一路走到书院门口。
等到要准备交束脩银子时。他一摸身上,才发现稳妥地放在怀中的十两银子竟然不翼而飞。他摸遍了全身,竟怎么找都找不到。
那书院的小童鄙夷地看着他。本来他这满身脏污的衣裳,看着就是个没钱的,竟连束脩银子都拿不出来,还妄想到他们书院来读书。他语带嘲讽:“你要找银子去别处找去,别挡着了后面的人。”
裴子清那时候还只是个好面子的少年,被众多异样的目光盯着。他面色僵硬,心中极度难堪。从书院走出来后一个人就这么走在街上,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去跟姨娘交代,他知道那是姨娘卖了最体面的几件金器才攒够的银子,可能再也凑不到这样一笔银子了。绝望而无力的感觉笼罩着他。
他甚至想不回去罢了,死在外面了都好。
雪又下了起来,街上行人匆匆,纷纷扬扬的大雪淹没了眼前的景色。他在一处破败的屋檐下蹲坐下来,茫然地看着大雪。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前路究竟在何方。
他只是盯着大雪,眼中茫然地倒映着雪中的世界,但其实什么都没有。
这时候,有一辆马车嗒嗒地跑了过来,少年的裴子清看了过去,驾车的是个衣着干净整齐的小厮,他跳下来道:“方才看公子与那辆马车冲撞,似乎是掉了银钱。我家主人特地命我给公子送来。”
说罢递过来一袋银子,裴子清却分明看那袋银子,不是用他的钱袋装的。
他未曾反应过来,这是为了什么,特地给他送银子的吗?裴子清有些疑惑地问:“你家主人是谁?”
小厮笑了笑,又道:“我家主人还捡到了公子的文章,对公子十分赏识。想请公子一见。公子见了便知我的主人是谁了。”
为了来书院应试,裴子清是带了一篇自己的文章。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靖王殿下。
靖王殿下非常赏识他的才华,还告诉他,他才气不凡,不用被这些外物打扰。只要稍得提点,金榜题名便不是什么难事。
靖王开始接济他,暗中派良师教导他,这让他非常的感激。
如果那天没有靖王殿下的接济,也许他会走到护城河跳下去也不一定。
只是在他第一次乡试之后,命运又发生了一个巨大的改变。他的才华被一个人看中了,要请他过去商议。
这个人就是丹阳县主。
县主很赏识他,告诉他科举入仕实在是太慢,还不如替她打点各方事宜。官职便不是什么难事了。
但当时朝野之中人人都知道,靖王殿下与太后不和,而丹阳便是太后最亲近的人,他既然已经投靠了靖王殿下,如何还能答应她。所以直接便拒绝了。
谁知靖王得知此事之后,却派人来找了他过去,告诉他:“你需要答应。”
裴子清顿时就明白了殿下的意思,殿下是想顺水推舟,在太后身边安插一个人。
而相对于他金榜题名而入仕,殿下真正需要的,是想让他去做一个探子。
他那时候对殿下极为忠诚,殿下既然说了,他自然就去了。甚至还想好好地为殿下谋划天下,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其实他从始至终都在背叛县主,因为他本来就是靖王殿下的人。县主只是不知道而已。
县主对他极好。她一路提拔他重用他,让他年纪轻轻就能身居高位,让侯府众人看到他都要小心翼翼的巴结他,让他不必再看任何人的脸色。
她时常笑着跟他说:“你是我三顾茅庐才请来的,如今看来真是不亏。”
因为裴子清把她身边的一切都料理得很好,还曾救她于危难之中。
他那时候听着笑了笑,内心却突然泛起一阵痛苦。
县主这样掏心掏肺地对他好,她又是这般的美好。他怎么会没有别样的心思。这样的日子实在是太美好,他身处高位,每日和县主在一起都放松而愉悦。他甚至越来越贪婪,想能永远的和县主在一起。即便知道就算是他如今的身份,也没有什么资格娶县主。
但是他始终是靖王的人,不论如何,殿下对他也有知遇之恩。
他只能劝自己,靖王真正要对付的是太后,县主不会有性命之虞。倘若失去了太后,他会娶她的,他会一辈子对她好的。她不需要依靠别人,只需要依靠他就好了。
他必须选择靖王,他根本没得选择。
所以最终那一天终于发生了,他其实还是迟钝的。他仿佛在做一件别人的事。根本不知道,自己那样做的后果是什么。
后来县主被人毒死在宫中,他回天无力。
不止是他回天无力,太子殿下朱询也是愤怒得失去了理智。
他屠戮尽了慈宁宫的宫人,并非因为慈宁宫曾是太后的寝宫。而是他们当中,有人害死了县主,可能还不止一个。
如果县主还活着,肯定觉得他们都很可笑吧。
一个个都说在乎她,却一个个地背叛她。
裴子清看着前方,靖王所住院中透出的火把亮光。
可他还是,无比的思念她,无比的……想她能回到自己的身边来。
*
元瑾回到薛家时有些失神。
她喝了三杯茶才把那种感觉压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