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婉兮略侧了侧身子,肚腹虽已隆起,却越发显得丰艳妖娆起来,她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说道:“无妨,这起人原不是为了咱们的货来的,要多少他们都甘之如饴。那,又同他们客气什么?再说,这笔钱,我另有用处。”言罢,她面色微正,语重心长道:“前段日子,王爷被禁足,京城这些富贵人家,无不视咱们如同瘟疫,避之唯恐不及,唯有京城的百姓,倒肯来捧场。其力虽薄,但这份恩情,我陈婉兮领了。之前吩咐你将这段时候,来咱们铺子里买东西的客人名姓记下,可照办了?”
柳掌柜忙道:“都记下了,娘娘放心。”
陈婉兮颔首道:“好,从今日起,这些客人再来光顾,无论买什么,一律降价两成。我陈婉兮是个恩怨分明的人,这笔账算得清楚。”
柳掌柜应下,又有些迟疑道:“然而,娘娘,咱们一面给百姓降价,一面又向那些权贵们涨价。这、这……我怕他们会怨怼啊。”
陈婉兮冷笑了一声,说道:“要怨怼,随他们怨怼去。与朴素诚挚的百姓比起来,他们不过是一群披着权贵衣裳的势利小人罢了。”说着,她略停了停,神色却又缓和下来,说道:“你记好,从今儿起,咱们铺子跟前摆上一口纳捐箱,再贴上一张告示,说如今蝗灾严重,百姓受苦,咱们天香阁、霓裳坊每日愿抽出一成净利捐献给朝廷,以作赈灾之用。不止如此,还号召京城有志之士,一道捐纳,捐钱捐物皆可。每三日清点一次钱物,送到户部去。”
柳掌柜连连点头称赞:“娘娘当真是菩萨心肠,合该上天保佑娘娘。”转而又道:“然而,咱们如此作为,只怕京中会有人生事,说咱们私自吞没捐献的钱物,又该如何应对?”
陈婉兮微微一笑:“不必担忧,我自有法子。”
柳掌柜见王妃执意,这又委实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善事,自也没什么好说,便点头去了。
隔日起,肃亲王府两处产业——天香阁、霓裳坊门前,果然立了两口纳捐箱,一旁贴着一张告示。
前来的客人读了,那些草头百姓各自赞叹肃亲王府当真一心为民,王爷与王妃都是仁善之人,甚而有人悄悄议论起来,王爷既能打仗又肯去地方治灾,王妃好一段的菩萨心肠,如是这样的人来治理江山,那当真是黎明百姓之福。
而于成均当年出生之时的龙相之兆的传言,又不胫而走。
这些消息传进了明乐帝耳中,他虽恼怒,却也无法可施,朝廷正值用人之际,偏偏他手中可用之才一个也无,只好听之任之。
京中的权贵世家,最会见风使舵,见肃亲王府挑了这面大旗,又是个落美名的时候,谁肯落于人后?甚而好几家家主,亲自带了财物前来捐献。
这般过了三日,正是陈婉兮吩咐往户部送钱物的日子。
柳掌柜一早开了门,正要吩咐伙计将箱中的银票与散碎银两取出算账,街东头忽来了一伙人。
这些人各个身着粗布衣服,一脸凶神恶煞之相,大声喝道:“你们这起奸人,是想将大伙捐赠的财物私吞下来么?!不然,你们开箱子作甚?!”
柳掌柜眼见果然出了这等事,不慌不忙的上前作揖,说道:“这位老哥,我们是依着我们娘娘吩咐,要把财物清点出来,送往户部。”
那人将手一挥,大喝道:“胡说!什么送往户部,既要送,直接装车拿去就是。我看,你们就是意图私吞!这王妃娘娘是一片善心,倒是成全了你们这帮蛀虫!告诉你,我们这些京城的百姓不答应!”
此时天色已亮,路上行人渐多,看天香阁前出了这等热闹,便都纷纷围了上来。
这人生的方面而肩阔,一双虎目,甚是威武,声音洪亮,掷地有声,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人人不由心中叹道:好一条汉子,他敢站出来质疑王府,可见是个侠义之人!
于是,就有人议论起来,说道:“没想到,这柳掌柜看着忠厚老实,竟是个肚里藏奸的。”
柳掌柜仔细打量了挑衅之人两眼,但见此人生的人高马大,一脸忠厚之相,只是两眼精光微闪,却是个狡诈之徒。
他心中暗道:果然生了此事,娘娘只说有法子,却又不曾嘱咐于我,该如何是好?
那人却又大声道:“你这老贼,不说实话,我的拳头可不认人!”
柳掌柜是个商人,一向和气生财,倒也真怕这人动粗,虽说他是替肃亲王府做事,然而王府却也从未又过仗势欺人之举。再则眼前形式,他若将王府抬出,反而是替王府招祸。
柳掌柜连忙说道:“好汉息怒,此事有些误会。我们当真是依着我们娘娘的吩咐,清点了财物,送往户部。好汉如不信,可随着我们一道去。”
那人喝道:“谁晓得你们打什么鬼主意!”
正自闹时,忽有一道尖细嗓音响起:“都让让,吵闹些什么?”
众人闻声一怔,不由自主让出一条道来,却见一身着飞鱼服之人缓步走来。
此人生的面容清癯,唇下无须,却是个宫中的公公!
柳掌柜一见此人,又惊又喜,连忙迎上前去,笑道:“王公公,这哪阵风将您吹来了?”
原来这来人,竟是大内御前总管太监王崇召。
王崇召莞尔道:“是肃亲王妃上书奏禀了皇后,皇后娘娘又转奏了皇上,说今日要将捐赠的财物清点送与户部,怕有些不清不楚,令本座过来做个见证。”说着,他眉头一拧,看向那人,喝道:“什么狗东西,七个头八个胆,竟敢到王府的铺子门前吵闹,可还知道王法么?!”
第111章
这起人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 他们竟会碰上王崇朝。
这大内总管太监, 虽说是个奴才, 却是皇帝身边的人。他能过来,皇帝的意思, 自也不言而喻。
当下,便有人心生退意,犹豫不决。
然而这领头之人却与他们不同, 他深受背后金主的恩惠,算是个死士的身份, 别说来的只是个太监, 就算明乐帝亲自驾临, 怕也敢碰上一碰。
他冷笑两声, 说道:“哪里钻出来的阉狗,扯虎皮拉大旗, 抬出皇帝来想吓唬谁?!以为咱们好糊弄么?!你说皇帝派你过来,可有圣旨?!无凭无据,是跟他们一伙的吧!”
这话一出, 周遭人顿时抽了口冷气。更有人轻轻扯他衣袖:“王大哥,这可是宫里出来的人。咱们、咱们要不算了吧……”
这王大哥浓眉一竖,吼道:“屁话!宫里来的咋了?!宫里出来的,也得讲道理!这箱子里的银子,可都是咱们京城老少爷们为灾区的百姓捐的,怎能让这帮腌臜东西吞了,都便宜了他们?!再说了, 他说是宫里来的,就是宫里来的?既是皇上派他来,那圣旨呢?!拿不出来,就是假传圣旨!假传圣旨,是什么样的大罪,你这个太监,不会不知吧?!”
王崇朝眉头微皱,将此人上下打量了一番。
但看此人面目粗犷,皮色黝黑,倒想是个市井草民,然而他目光闪烁,却又是个狡诈之徒。且听他这一番言辞,哪里是个愚莽无知的平头百姓能说出来的?
能抬出假传圣旨的来,可谓是熟知宫廷规矩、事情关窍,更是抬出了此事将了自己一军。
皇帝传旨未必总下圣旨,多数时候传的是口谕。
然而小老百姓哪里知道这些,这话足以糊弄他们了。
果不其然,围观人群的目光已有不善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