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2 / 2)

片刻功夫,菊英便匆匆回来,低声道:“娘娘,婢子带人在二太太屋后窗子下挖了,果然得了一个包裹。那包裹中……包裹中……”她看了一眼陈婉兮,见她神色淡漠,并无表示,便继续说道:“包裹中是一副尸骨,看大小该是个才出生几个月的幼儿。”

阿兰早已哭的瘫在地下,似是连抬头的气力也没了。

宋母两手发颤,说不出话来。

陈婉兮一步步走至小程氏面前,一字一句问道:“如此,你还有何话可说?”

小程氏缩在陈婧然的怀中,默然不言,片刻却忽然仰起头来,一脸冷厉的利声叱骂:“是又如何?我能怎样?!这一家大小,又何曾将我当成主母看待?!一个个在背后嘲我,笑我,说我不知廉耻挤进侯府,笑我是抱不了窝的母鸡,白占个位子!就是老爷,又何曾把我当个夫人看?!侯府后继无人,这老东西只晓得训斥我,我再不想出法子来,难道你们陈家等着断子绝孙?!陈婉兮,你才嫁过去新娘子头一年就生了个儿子出来,你哪里知道我的苦楚?!老爷一年进不了我房中几回,我上哪儿要儿子去?!再说了,我是侯夫人,就是杀个乡下小崽子,又怎么了?这个贱种能给我肚子里的孩子当种子,那是他上辈子修来……”

啪!

她话未说完,却被陈婉兮抬手一记耳光打的歪过了脸去。

小程氏顿时蒙了,然而只片刻的功夫,她便觉热血直涌上脸颊,向着陈婉兮怒吼道:“陈婉兮,你竟敢打我?!我是堂堂的弋阳侯夫人,朝廷正三品命妇!你竟敢动手打我?!”

陈婉兮打的并不重,她也不觉如何疼痛,然而这份羞辱,却令她无地自容。

陈婉兮话音冰冷道:“既披上这张人皮,就该做些人事。自甘堕落进畜生道,那便人人皆可打得。说什么侯府香火,你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地位罢了。若为子嗣计,可收养可过继,再不成,还可纳妾,为何要行这等愚不可及、狠毒残暴之举?你为一己私利,虐杀幼童,还敢以朝廷命妇的身份自居?此等恶行,真是蛇心豺性!国法家法,公理道义,皆容不下你。你这三品命妇,我看是要当到头了。”

一番话,砸在了堂上每个人心头。

陈婉兮是肃亲王妃,更是皇帝钦封的一品国夫人,她若要进宫向皇帝上告此事,不独小程氏,怕是弋阳侯府阖府上下皆不能置身事外。

小程氏也不顾身子不适,猛然起身,望着陈婉兮道:“陈婉兮,你敢!我肚子里可怀着陈家的血脉,这是个男孩儿,是你们陈家唯一的指望!我若被贬黜,定然率先打了这孩子,你是要你的娘家绝了后嗣么?!”

陈婉兮看着她,目光之中微有悲凉之色。

小程氏以为自己这话说动了她,一脸傲然。

陈婉兮却开口说道:“你口口声声,只把肚子里的孩子当做把柄筹码,其实并无半分真心疼爱之情。你也算是个母亲?孩子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

小程氏怔怔的,一时没有说话。

她这半辈子,始终都在争抢算计,丈夫也罢,孩子也好,不过都是她为了填充自己那似乎永远也填不满的空虚的物件儿。而为人妻子,为人母亲,或者做了侯夫人,也不过是她证明着自己地位价值的身份,这些身份背后该有什么意义,她从没想过,也不愿去想。

宋母却忽然开口道:“婉儿,侯府可是你的娘家。你如今虽做了王妃,风光体面,但谁能保证将来王府之中不会添上几位侧妃?你身后没有娘家做靠山,没个兄弟帮衬你,往后的日子可未必能顺遂。再说,你当了这王妃,于咱们侯府可并无几分好处。肃亲王现下是朝中重臣,皇帝跟前的红人,但他没提携过你父亲一星半点儿。咱们府中冷落至此,是因着什么?如今,娘家不求你拉拔,但只望你别将此事声扬出去,给娘家留最后的一丝脸面,都不可以么?”

这话音老迈,甚而还带上了几分暮气沉沉的疲态。

陈婉兮望着这位将她抚养长大的长辈,静静不言。

片刻,她说道:“你们要脸面,要体面,可那孩子却没了性命。他的性命,要谁来偿还呢?”

第69章

宋母更有几分沉不住气,脱口而出道:“婉儿,一个乡下小子罢了,值得如此大动干戈?何况,他又不是被拐来的,是府里出了银子正经买来的。你若将此事捅上去,侯府果然不好,但于你又有何好处?肃亲王府同弋阳侯府是姻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侯府被责罚贬斥,王府亦不会有什么光彩。”

陈婉兮凝视着她,冷声道:“一条人命,在你们眼中,竟然如此轻巧?祖母,您笃信佛祖,小时您便教导我,诸恶莫作,众善奉行。今日,为何却能说出这般轻贱人命的话来?”

宋母脸色沉沉,手中死死的握着一串油滑的楠木念珠,咯咯作响。

她的确信佛多年,但到底是为行善积德,修身养性,还是什么,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当了多年的侯府夫人,这双手也算不上干净。若不然,弋阳侯府弄到如今,也不会只有陈炎亭一人。

深宅大院里的女人,上了年纪,多数都会信佛,自有一番道理在内。

那沉闷的木鱼声响,袅袅的檀香,拗口的佛经,似乎真的能洗刷一生的罪孽。

当初,她当然会那样教导陈婉兮,毕竟这是为长者该有的体面。

然而,她没有想到,这个孙女长大了竟然当真会来认这个死理。

小程氏惊惧到了极处,却又发起怒来,她扬起脸,向着陈婉兮喝道:“陈婉兮,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装出一副圣人的嘴脸!你又干净到哪里去了?!你嫁到王府第一年,就先杖杀了两名宫女——那可是宫里顺妃娘娘赏赐出来的!为了保全自己的位子,你也一般的泼辣狠毒。这会子,倒来我跟前充什么正人君子!”

陈婉兮面无神色,淡淡说道:“我从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我也不觉自己是什么好人。然而,向一个毫无自保之力的襁褓幼子下毒手,这等事我真行不出来。再则,当初那两名宫女,二人图谋闷杀世子,又要向我脂粉盒中投毒,好使我毁容丧子,以来夺取王爷的宠爱。这般祸家的毒蛇妇人,我怎能容她们?我若再让她们活着,那我这肃亲王妃便是一场笑话了。没把她们交给官府去斩首凌迟,已是我手下留情。”

这件事,她从未向人提过,今日在堂上讲出,令在场众人皆吃了一惊。

唯独跟着她的菊英面色平稳,这件案子亦是她和红缨暗中查出来的。

那时候,柳莺尚未生出二心,她在明,自己与红缨在暗,三人辅佐着王妃,维持着王府的安稳。然而如今,物是人非,柳莺竟背叛了王妃,落得那样一个下场,当真令人不胜唏嘘。

陈婉兮不知她这心腹婢女心中的感慨,长叹了一声,冷面说道:“如此,你们还有何话可讲?事关人命,我不会袖手不理。阿兰,我便带了去。你们有话,自去跟上面辩诉罢。”说着,她吩咐了一声抬步要走。

宋母看着孙女的背影,沉声道:“婉儿,你当真如此不留情面?我竟白疼你了不成?”

陈婉兮没有回首,只淡淡言道:“祖母的教诲,孙女谨记心头,一刻不能忘记。所以,今日之事,孙女不能如此罢休。“宋母嘴角微微抽搐:“好,你果然是个好的。”言罢,竟扬声道:“来人啊!”

话音落地,廊上顿时进来几个妇人:“老太太有何吩咐?”

宋母目光沉沉,阴恻恻道:“王妃娘娘身子倦怠,今日就留在咱们府中安歇。你们快把王妃请到东厢房里去!”

宋母此举,颇为出乎陈婉兮意料。

她猛然回首:“祖母,你这是打算私囚我么?我是肃亲王妃,更是一等国夫人,私自囚禁,可是大罪。”

宋母却笑了笑:“也算不上什么私囚,你查了这半日案子,想必是累了,不过叫你歇歇罢了。你祖母上了年岁,胆小怕事,哪敢犯下囚禁王妃的大罪?”

陈婉兮心中明白,她这是缓兵之计——将自己强留在府中,那自然甚事也做不得了。只消一夜,那孩子的骨殖也好,眼前这阿兰也罢,怕都要消失无踪了。至于自己,弋阳侯府是自己的娘家,自己在娘家住了一夜,出去说被囚禁此处,怕是也没人肯信。

她轻轻颔首,言道:“那我便是要走,你能强留我么?”说着,便向门上走去。

那些妇人挡在门上,皆垂首道:“娘娘,小的自要听令,您别为难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