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炳辉轻蔑一笑,道:“肃亲王这话当真是妇人之仁,她们亦是大燕子民,受燕朝水土供养,蒙燕朝大军庇护,要她们回报于我燕朝军士,又有何不妥?!再说,这些营妓,大多由犯官女眷充当。既是罪人之身,又有什么可惜!”
于炳辉只顾驳斥于成钧,全没顾忌满朝文武的心思,这一言几乎将所有人得罪了一番。
于成钧心中冷笑,郑重说道:“边关军士,护卫燕朝疆土百姓,下了疆场却以□□燕朝女子以为慰藉。这等矛盾之事,你当军中官兵真正心无芥蒂么?本王在边关领兵数载,所见所闻,并非人人都愿行此举。甚而,心怀不忍者有之,心生眷顾却不能庇护者有之。这是何等痛苦,诸公怕是不能想象!”言至此处,他转向明乐帝:“皇上,臣初到西北领兵,曾闻一事。有兵丁赵老六,年过四十,未曾与妇人沾身。军中兵痞与他戏谑玩笑,逼迫其与营妓相合。赵老六不从,玩笑竟渐成酷虐欺凌。赵老六倒是条汉子,绝不肯以践踏女子为脱身之计,最终竟举刀自戕!一位行军打仗多年的军士,没有死在疆场上,竟只因不愿欺凌妇人而死在自己刀下。这是何等荒谬,何等可笑!”
他起初说时,尚能自控,越说语调便越发的激昂,竟至微微发颤。
只因,此案是他接手料理的。
那些兵痞自是从军法处置,而于成钧自己所辖军队之中,业已废除了营妓,但赵老六终究是不能复生了。
自那时起,他便总思忖,这样一个牺牲妇人酬劳军士的制度,到底有何益处?官兵并非没有女人就不能打仗,而有侠义之心者,更不耻如此作为。
从西北回来,他要做的几件大事之中,此为其一。
这番言语落地,堂上一片寂静。
众官员皆缄默不言,人人心中震撼不已,这等残酷景象,是这些位居高堂之人所不能想象的。
明乐帝面无神色,他的目光在于成钧与于炳辉两人脸上来回逡巡,心中不知该拿什么主意。
营妓制,原本震慑官员之意便远超过慰藉边疆军士。废此制,军中或许无大碍,然则这满朝文武,难免就失了一道制衡。
皇帝心中摇摆不定,目光扫过堂下众臣那如槁木般的脸。
于好古到底少年人,正是锐气冲天的时候,他听了于成钧一番话,只觉胸腔里热血翻涌。何况,这又是他三哥的提议,他必定要附和襄助才行!
当下,于好古跨出班列,向明乐帝拱手行礼道:“父皇,儿臣以为肃亲王所言甚有道理,儿臣附议!”
一旁,久不作声的于瀚文面露微笑,亦出班奏道:“儿臣附议。”
诚亲王已占到了肃亲王那边,如今连太子业已出言,满堂臣子自都明白,且这是利人利己的好事,哪个不愿?
于是,众臣纷纷上奏道:“臣附议!”“臣附议!”“臣以为肃亲王所言合情合理。”“废营妓制有百利而无一害,且能彰显皇上仁慈,当施行。”
明乐帝眼见此景,心中便知此事也只能如此,若力排众议保此制,怕是要令群臣不满,再者连自己的储君并两个儿子都应了,他真算是孤家寡人。
于是,明乐帝颔首道:“卿等奏议,甚合朕心。我大燕有诸位仁义之臣,自是无忧了。”说着,似有若无的瞥了于炳辉一眼,尽是不满之意。
于炳辉眼睁睁瞧着堂上的情景,懊恼不已。他当真没有想到,满朝文武竟全附和了于成钧,自己倒枉做了恶人。不止如此,皇帝那不悦的目光,显是明说他是无事生非,添了乱子。
此刻的于炳辉,真想抽自己两记耳光。
此事既定,群臣便七嘴八舌,纷纷出谋划策,如何施行,不再细述。
这日,军司处议政又过午时,明乐帝熬的几乎腰酸背痛,耳朵长茧,群臣方才散去。
打发了文武百官,明乐帝亦起驾回宫,临行倒是将于炳辉招了过去。
于成钧三人出了军司处,晨间那点子阴霾早已散去,举头正是艳阳高照。
于好古助他三哥促成了此事,满心雀跃,兴奋道:“三哥说的真对,不愧是在边关历练过的人。比如我们,日日待在京城里,绝想不到这件事。”说着,又向于瀚文道:“大哥,你说是不是?三哥今儿,真是好生露脸。看着老二那吃瘪的样子,我真想大笑!”
于瀚文看着于成钧,圆胖的脸上满是深远之色。
眼前的于成钧,依旧是那副粗犷的面相,但这其下的心性却再不是当初了。
他本就有战功,有声望,才归朝便成功劝谏皇帝理政,今日又推成了废除营妓制。
今日一过,怕是百官都要赞誉于成钧是能臣干将了。
昔年这打架鲁莽的三弟,如今在朝堂上竟是大放异彩。
于瀚文忽然想起话本上看来的一句旧语:是璞玉,便内有光华,雕琢打磨,自有放光之日。
他心底,越发的五味杂陈。
他按下心事,眼角的笑纹又堆了起来:“老五说的是,三弟今儿可真是露了大脸。咱们往后,定要一起做一番大事。”
于成钧看着太子的眼睛,俯首应是。
于好古早说要同于成钧比划,此刻空闲出来,便缠着他三哥不放。
于成钧本想早日归家,但见于好古这般兴奋,也只好答应,三人便一道去了演武场。
至演武场时,正是正午,红日当头,将人晒的身上微微发燥。
于瀚文向来不喜武艺,别说练武,便是多走两步也不愿,所以养成了一副胖大身材,只在一旁捧茶坐观。
于成钧便同于好古下场比试。
几番拳脚往来之后,于成钧便发觉,这五弟果然没有撒谎,两三年间当真习练了武艺。然而,这稚嫩把式,如何跟上过战场的于成钧相比?
然而手足情深,于成钧也有鼓励之意,便蓄意让了他几回合,待他额上沁汗,方才动真。
于好古虽然落败,但自认为在一向武艺高强、又是沙场悍将的三哥手下走这么多招,已是难得,甚是得意。
他满头大汗,俊脸通红,大声喘息笑道:“三哥,怎样,我还成吧?”
于成钧亦莞尔:“确是长进不少,你若肯继续向前,往后领兵也是行的。”
于瀚文见他二人比完,吩咐宫人替他们倒茶,自己走上前去,同他们闲话。
三人说笑了几句,又谈了些家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