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娘亦抬眸看向了罗子陵,然而罗子陵偏生避开了她。
他垂首,良久说道:“琴娘孤苦无依,请王爷费心。”
琴娘眼中泪花微闪,双唇微微翕动着,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于成钧眼见此状,料知多说也是无益,便道:“罢了,既如此,琴姑娘还随我回府。王妃那边,我自有交代。”
言罢,他便说有正事要同罗子陵商议,遂将琴娘留在屋中,二人下楼于堂中寻了个僻静处说话。
于成钧将进宫面圣一事同如今京中局势讲了一番,说道:“现下,我奉旨于军司处行走办公。我思忖着,你如今也从军队里出来了,正是无职一身轻,不如到军司处来,领个巡查侍卫的职务。咱们还在一处,干事成就基业,彼此有个照应。”
这一言,正和罗子陵的心意。
他在西北虽立下赫赫战功,但这等杂号将军军中委实过多,离了西北便什么也不算了。如今世道,朝廷重文轻武,他无人无门路,自是无处收容。跟随于成钧,不止暂有栖身之处,且领了这等职务,出入皇宫大内也甚是方便,查起当年旧事,总不至无处着手。
当下,他颇为动容道:“王爷盛情,卑职却之不恭。然而,王爷为何这般厚待卑职?”
于成钧那张粗犷的脸上,泛出了一抹看似爽朗的笑意,他笑了两声,说道:“你我是过命的交情,怎还说这些客套话?”
罗子陵听着,一时也想不出别的话来,便以茶代酒,谢过了于成钧。
于成钧又说道:“至于琴姑娘,你当真不改主意?”
罗子陵面色暗了几分,半晌说道:“我这样一个白身,何必耽误人家姑娘。”
于成钧不以为然道:“你有军功,如今又有官职,将来的前途也是不可估量的,怎能说是白身?你这分明就是托词!”说着,他口吻缓和了几分,又说道:“你总说天下女子,无一可靠。但琴姑娘跟了你这么些年,在西北也多亏她照料,那种艰苦之地,她却无一丝抱怨,同男人一般行军打仗,任劳任怨。她的心性,你还看不透彻么?”
罗子陵不语,他是察觉到了,琴娘对于他的不同。即便是西北疆场厮杀之时,他亦会分神为她担忧。这,不是什么好的迹象。他不愿意让任何一个女人来牵绊住他的心神,成为他的软肋。
他当然明白琴娘的性情,但当年的淳妃之祸,是如此的锥心刺骨。他还记得,父亲被抓之前,仰天长叹那一声:“想我一世豪杰,竟毁于女子之手。情之害人,比鸩毒更甚!”
从那之后,他便看不清每个女人的面目。那或温柔或俏皮的皮相背后,又包藏着什么样的心机?
他不愿意去品尝背叛的滋味儿。
于成钧见他良久不言,握着茶杯的手指却渐渐泛出了青白,心中明白,暗叹了一句:奈何明月照沟渠!
两人略谈了些别的事情,眼见时候接近晌午,客栈堂上人渐多起来,便起身散了。
琴娘得到消息,下楼依旧跟随于成钧回府。
走出客栈之时,她回首望了望,见大门里堂上并无罗子陵的身影,微微有些失望,只得跟着于成钧走了。
楼上,开着的一扇窗子里,现出罗子陵那玉树般的身影。
他注视着琴娘,直至她没入人群之中。
于成钧同琴娘走了片刻便停了步子,他说道:“你这般随爷回府,不妥当。人多眼杂,易出是非。”言罢,便吩咐跟随的小厮去雇了顶轿子,先送琴娘回府,他自己依旧骑马回去。
回到了王府,他才踏过二门,忽见日间服侍他的小厮玉宝匆忙跑来。
玉宝跑上前来,向他问了个安,便急急说道:“王爷,不好了,琴姑娘才回来,便被王妃娘娘提到堂上去了,要动家法呢!”
于成钧吃了一惊,但也大致明白过来怎么回事,急忙向陈婉兮所居的院落行去。
才过了垂花门,只见乳母梁氏迎了上来,阻住了他的去路。
梁氏福了福身子,笑盈盈道:“王爷,琴姑娘的事属内宅事务,当由王妃主理。您若为了此事过去,就免了罢。”
她倒是高兴的,王妃总算要给那蹄子好看了。这威立下了,往后哪怕王爷真要再弄人进府,也绝无人再敢在王妃头上撒野。
于成钧哪里听她的,只喝了一声:“走开!”便径直迈大步往前走去。
梁氏也不敢当真挡他,跟在他身后,絮絮说道:“王爷,琴姑娘逃府,可是所有人看在眼中的。您这一去不打紧,王妃娘娘往后要怎么管人?”
于成钧却并没听进去,琴娘至多算是肃亲王府的客人,怎能受他的家法处置?
一路走到内院,踏进堂上,果然见陈婉兮一袭盛装,正襟危坐于上首,一脸冷淡之色。
琴娘,就跪在地下堂上。
两旁,则立着几位管事娘子,人人一脸厉色。
陈婉兮见于成钧进来,不慌不忙,淡淡说道:“王爷来的真是快,是要替琴姑娘说情么?”
于成钧走上前来,说道:“婉兮,你这是干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好好的谈,定要大动干戈?”
陈婉兮神色冰冷,一字一句道:“她翻墙逃府,阖府上下众目睽睽。我们这样的门第,出了这等事,若不加以惩治,岂不是要人笑话没有规矩章法。往后,又要如何治下?”
说着,她便下令道:“琴娘逃府,按逃奴论处,以家法当鞭三十,以儆效尤。”
话一落地,两旁的妇人当即应了一声,就上来摁住了琴娘。
琴娘会武,此刻却毫不挣扎。她的想法里,她既犯了肃亲王府的规矩,被王妃惩治也是理所当然。便是在军营之中,犯了军纪也是一般。
于成钧急了,上前一步喝道:“你们都住手!”
陈婉兮冷眼瞧着,其实琴娘先一步进了王府,她便吩咐人将她传来扣下,单等着于成钧进门再发落。
她便是要让阖府人都看着,即便有王爷撑腰,肃亲王府的内宅,依然是她这个王妃主理。
琴娘这件事,陈婉兮并不怎么生气,她却想借由此事,震慑所有因于成钧回府而心思浮动的下人。
摁住琴娘的妇人,都是陈婉兮手里使出来的,如石雕泥塑一般,面无表情,听了于成钧的话,亦不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