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成钧瞧了她一眼,神情颇有几分怪异,他说道:“婉兮这话真是怪哉,爷怎会要你的丫头来服侍?”话至此处,他却踟蹰起来,神情全不似适才那般洒脱随性。
一时之间,两人无话,室内一片静谧,倒是屋外廊上挂着的一排笼子,鸟雀在里面叽喳欢声清脆悦耳。
春光明媚,驻留在这屋中,陈婉兮对镜梳妆,于成钧在旁静观,两人不开口,倒也是祥和的一幕。
半晌,于成钧忽又问道:“几年前,你是否带着那个丫头一道入宫?”
陈婉兮有些诧异,拿着鎏金梅花钗的手微微停滞,柳眉一凝:“王爷为何有此一问?”
于成钧凝视着她的眸子,神情之中似期待着什么,低声问道:“你先答爷的话。”
陈婉兮更是愕然,想了一会儿只说道:“妾身曾数次随祖母入宫,不知王爷说的是哪一次?”
于成钧说道:“不是老夫人,是侯夫人带你入宫的那一次。”
陈婉兮神色间是一片茫然,既说她母亲,那便是她五岁之前的事了,那时候……
她摇了摇头,说道:“王爷所说之事,妾身全无印象。王爷,想必是记错了吧?”
于成钧极是失望,甚而脸上流露出了些许落寞的神情,他喟叹道:“也罢,你便当本王记错了。”说罢,竟就去了。
陈婉兮只觉得怪异,随口问道:“桃织,这王爷一早走来,忽地问起十多年前的事,却是何意图?”
桃织是个半分心眼儿也无的人,摇头说道:“婢子不知呢。”
陈婉兮笑了笑:“是,我却不该问你。”一言罢,她便仔细回想起来,然而母亲过身已有十多年了,那时她年岁又小,这猛然去想当年之事,只觉遥不可及。
她细思了片刻,忽觉自己记忆深处,似有一处地方仿若被薄纱覆盖,想要细探究竟,额上却如被鞭子猛抽了一记,顿时抽疼起来。
陈婉兮按住太阳穴,皱眉低吟了一声,倒把桃织唬了一跳,慌忙问道:“娘娘,可是哪里不快?要招大夫么?”
陈婉兮压着太阳穴,蹙眉道:“不必了,不过是我头疼的老毛病又发了。你取薄荷膏来,替我揉揉。”
桃织忙自一口牡丹螺钿纹酸枝木奁盒里翻出一只小小的瓷瓶来,拔了瓶塞,拈了些碧翠晶莹的膏脂,替王妃按在太阳穴上,揉了起来。
清凉醒脑的气味儿,霎时间就在屋中四散开来,令人心神为之一静。
陈婉兮自用的薄荷膏,与市面药铺所售全然不同,乃是她那天香阁自制的,所用药料除薄荷一味外,更有沉香、檀香、艾叶、丁香、桂皮、龙脑等数十种名贵药材,炮制工艺更是繁复。这小小一盒子薄荷膏,在她铺子里售卖也要半两银子。然而这效验,自也非寻常药铺所卖可比。
桃织替她按了一会儿,她只觉清凉入脑,那股抽疼亦逐渐淡了下去,便摆了摆手。
桃织会意,收了膏脂盒子,退在一边。
陈婉兮托腮静思了片刻,便吩咐道:“去把柳莺传来,我有话问她。”
桃织答应着,才走到门边,却听王妃又在内室喊她。
她只得回去,问道:“娘娘还有什么吩咐?”
陈婉兮却将那盒她日常自用的胭脂盒子递给她,又嘱咐了几句。
桃织听着,分外惊讶诧异,但又不敢问什么,低头去了。
趁这功夫,便有丫鬟送了晨食过来,陈婉兮看于成钧也并无过来用饭的意思,便还是照往日习惯,放在了偏间的炕桌上。
须臾,柳莺便过来了。
陈婉兮已盘膝坐在炕上用饭,一双挂了细银链子的筷子随着她夹菜往来丁丁作响,倒是清脆好听。
柳莺缓步上前,垂首敛身,福了福身子:“听闻娘娘传唤婢子。”
陈婉兮看她依旧是那副温驯恭谨的样子,低眉顺眼间,竟是一丝破绽也无,亦不由暗自赞叹了一声。
她晓得杏染脾气火爆,又不服一向被柳莺压着一头,明里暗里就想同她争衡,甚而之前还拜了梁氏作干娘。故此,方才她才会吩咐杏染出去,杏染得了自己的吩咐,嘴里自是不会有什么好话了。
然而经了这么一出,这丫头竟还能镇定如斯,这幅心性实在难得。
原本,她也有些厌烦柳莺背着她小动作频频,要处分她,到底是跟了自己多年的人,不同那几个赏赐下来的宫女,没个特别的由头,胡乱发作,怕是要失了人心。再则,她还有些别的事情着落在柳莺身上,方才一直没有动她。
今晨这一幕,倒叫她诧异,这丫头身上还不知能掏出多少她不晓得的事呢?
柳莺见王妃不说话,那凉薄的目光在自己身上转来转去,心中惴惴不安,强自镇定下来,赔笑问道:“娘娘,可是要婢子来侍奉晨食?”
陈婉兮轻笑了一声,放下筷子,淡淡说道:“你如今忙碌,每日千头万绪的,晨食这点小事,我还不敢用你来服侍。”
这话音平淡,柳莺却惊惧的失了血色,她双膝一软跪在地下,连声说道:“娘娘明鉴,婢子晨间只是在院中碰见了王爷,王爷问了几句关系娘娘的闲话。娘娘莫要听小人的挑唆拨弄,婢子一片忠心,绝不敢痴心妄想。”说着,眼里竟流下泪来。
陈婉兮居高临下的望着她,看着她那张斯文秀丽的脸,此刻满是惊慌失措,以至于五官都有些扭曲,仿佛情真意切。
若非熟知这婢子的心性,还当真要被她这幅模样哄骗了去。
陈婉兮笑了笑,说道:“你这话倒是有趣了,我听了谁的拨弄,又冤了你些什么?”
柳莺顿时语塞,难道要把杏染那些话再端出来?然而那也是杏染的一面之词,她有无再到陈婉兮跟前拨弄,都是未知之事。
也是她心虚有鬼,王妃才诈了她一句,便做出了这幅样子。
戏演过了,就不像了。
好在,陈婉兮并未再追问下去,她眼眸低垂,似全不在意,淡然道:“地下凉,你且起来。招你过来,是有件旧事要问着你。”
柳莺讷讷答应着,自地下爬起,依旧低垂着头,立在炕边。
陈婉兮说道:“连着我也忘了,早年间夫人领着我进宫去,为的何事,见的谁,你却还记得?我那时年岁太小,竟记不真切了。你倒比我还长了几岁,该是记得事的。”
她口中的夫人,自然是生母程初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