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来信上,总说一切安好并无别话,王府之中的细碎变故,他一无所知。
于成钧倏地睁开了眼眸,亮如点漆的瞳子里闪着一抹兴奋的光泽。从前,他还真是小看了她,如此也好,这般的她倒更为有趣。
想到此处,他心中却又有几分不自在。
肃亲王府,是他的府邸,他的妻儿也在此处,这本该是他家的所在,他竟全然陌生。
王府大修,早已不是他当初见过的样子,四处都是陌生的亭台楼阁,陌生的脸孔。
连沐房在哪里,他都不知道,还要一个丫鬟领路。他仿佛不是一个远道归家的丈夫,而是一个前来造访的客人。
于成钧掬起一捧水,淋在自己头顶,长出了一口气,唇边却勾起了一抹笑。
不论如何,这里终归是他的家。
打发了于成钧离去,陈婉兮重新落座,脸上的红潮渐渐退去,但看见满屋下人那忍笑的样子,却又重新红了起来。
一旁侍立的梁氏,眼看她眉宇紧蹙,俏脸晕红,晓得她羞恼起来,忙咳嗽了两声,呵斥道“王爷来家,一个个都似木头般的杵着,连杯茶也不晓得倒,养着你们有什么用?!眼瞅着近晌午了,还不快下去预备酒席!”
她这话说的甚是没理,适才于成钧一进来便抱着陈婉兮,才分开便被陈婉兮撵去沐浴更衣,哪有上茶的余地?如此说,不过是替众人打了个圆场,再把不相干的下人打发出去,免得陈婉兮越发不自在。
当下,除了陈婉兮的贴身二婢,其余人等都道了告退,徐徐出去。
陈婉兮笑了笑,端起茶碗想吃茶,却觉茶水已经冷了,只得重新放下,说了一句“还是嬷嬷老辣,行事周到。”
梁氏陪笑道“王爷这是许久不见娘娘了,心里不知怎的渴想,猛然见了立时就失了分寸。如此可见,王爷满心里都思念着娘娘,压根就没有别人呢!”说着,便朝琴娘那边一努嘴。
陈婉兮瞧她神色,便知她在暗里朝琴娘施压,要她明白即便王爷归府,依然是王妃为尊。
而陈婉兮心中倒也有几分诧异,于成钧进来的时候,是直奔自己而来,竟好似没瞧见琴娘一般。若说他是做戏给自己瞧,那也未免忒像了。
她浅浅一笑,向琴娘说道“本当遣你去服侍王爷洗浴,只是想着你初来乍到,各处不熟,还是交给丫头了。”
琴娘倒是有些愣怔,这伺候爷们洗澡的事,她可从来没干过,即便是跟着罗子陵的时候,也不曾为过。
她不由脸颊微红,磕磕绊绊的说道“我、我自当是听凭娘娘差遣的,但是这等、这等事,我实在做不来。”
陈婉兮微微诧异,顿了顿,便问道“你服侍王爷,竟不曾伺候他洗浴?”
琴娘的脸越发红了,说道“我是从青阳馆驿那儿才跟的王爷,从前真没干过这等事。”
陈婉兮这方醒悟,这女子怕是上个主家临时起意,将她送给于成钧的。想及此,她心中倒是起了几分怜惜之意,这样的女子命从来不由自己,像个物件儿一般的被人送来送去。
她缓了神色,颔首微笑“你安心,你若安分守己,我也会好生待你。”
琴娘懵懂,回道“我一定尽心竭力好好服侍王爷王妃。”
两个人鸡同鸭讲,话里意思走了个两岔,却还能对上。
少顷,桃织回来,报道“已将王爷带到了,王爷不让人服侍,我看着金宝他们四个出来了,我便也回来了。”
陈婉兮点了点头,思索了一阵,说道“去卧房里开箱子,取王爷的衣裳送过去。”
恰逢此时,柳莺提了壶过来,在王妃的茶碗里注满了热水,陪笑道“那箱子的钥匙在我这里,桃织才走了一趟,娘娘不如差我去吧。”
陈婉兮抬眼,看着她那秀美恭敬的脸,忽然一笑“你去开箱子——”
柳莺正想含笑应下,却听陈婉兮又道“衣服让杏染送去。”
柳莺面色一僵,只得强行扯唇笑道“是。”
待这两个婢子进了内室,梁氏方才上前,低声说道“娘娘既嫌这婢子不安分,趁早打发了也罢,何必如此?”
陈婉兮端起茶碗来,轻啜了一口,淡淡说道“我留着她,自有些用处。”
这两个丫头进了内室,柳莺咬唇不语,自腰上取下钥匙,俯身去开箱子。
杏染在后头冷眼瞧着,压低了声嘲讽道“你打量你那点小心思,谁都不知道?娘娘的眼睛亮着呢,我倒劝你一句,你那些小把戏还是好生揣着,别哪日错了脚再崴了,那可现眼现大了!”
柳莺不言不语,任凭她冷嘲热讽,半晌她忽的起身,捧着一套衣裳鞋袜转过来重重塞在杏染手里,向她一笑“拿去,仔细捧着,别走错路崴了脚,把衣服跌泥了,挨娘娘的呵斥。”说毕,便转身向外走去,背过身去时却抹了两把泪。
杏染本就是个急性子,挨了她这一句越发气恼,顿足道“你就只顾牙尖嘴硬吧,每夜里偷看的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么?!我就等着瞧哪日事发了,看你的好戏!”
柳莺听得这一句,面色微白,步子有些踉跄,却还是去了。
第19章
陈婉兮同琴娘依旧坐在偏间里说话, 梁氏频频向她使眼色,她却只当不见。
她心里明白,梁氏这意思,是叫她把琴娘打发出去, 免得待会儿于成钧回来瞧见她, 耽误了自己的日子。
然而, 这却是她心底里的打算,没人晓得, 她有多怕和于成钧同房。
自从御花园里见他外, 陈婉兮便时时听到他的凶名, 不是他打砸了宫中的储水大缸, 便是又同谁比试的时候将人打伤。
明乐帝极不喜他,御花园一案后, 甚而曾当着一众皇子与朝臣的面,直斥此子凶悍顽劣, 是为灾祸。连带着顺妃也颜面无光,在乾清宫殿外脱簪待罪,跪了一个多时辰。明乐帝最终看在顺妃的面子上, 轻恕了于成钧, 却罚了这母子二人半年的月俸给二皇子于炳辉养伤。
那次,因着她当时在场,宫里还派人过来询问她情形, 然而她答了些什么却都不记得了, 只记得自己发了一场高烧, 足足在床上躺了三天。
自那之后,陈炎亭便颇为瞧不上于成钧,曾在书房当着自己的面直言此人莽撞冒失,是个没有头脑的匹夫。
后来,因顺妃求娶陈婧然不成,父亲同这对母子几乎闹到了撕破脸的地步。直到皇帝出面弹压,无可奈何之下,弋阳侯府才把长女推出去挡灾。
陈婉兮原本以为,落在于成钧这样一个脾气暴躁的男人手里,自己怕是也没有几年的活路了。新婚夜里,她几乎以为于成钧就是在报复弋阳侯府,把满腹火气全都撒在了自己身上,才会那般粗暴的对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