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冷冷一笑,不疾不徐的说道“母妃是糊涂了?我是朝廷敕封的肃亲王妃,若无重大罪愆,怎可因母妃一句话便休弃?再说,这所谓七出之条的善妒,乃指正妻年过四旬而无出却阻扰夫婿纳妾,断绝夫家香火,则应休逐。而我已生下一个孩儿,王爷后继有人,无论如何也应不到这一条上。”
顺妃也真未料到,陈婉兮竟敢顶撞她到这般地步,这儿媳也是诗书礼仪世家出身,于律条熟识,挑起理来,还真说不过她去。
她一时情急,只道了一个“你”字,便再也说不下去。
正在这僵持之际,廊上却传来一声通报“皇上驾到——!”
两人各自一震,便见那帘子被宫人撩起,一明黄色矫健身影走进门内。
眼见天子到来,顺妃与陈婉兮便也都顾不上吵嘴了,连忙起身,各自行礼。
明乐帝今日似是兴致极好,他面色和煦,走上前来亲手挽了顺妃起来,又一眼瞥见地下拘着礼的陈婉兮,便莞尔道“原来今日王妃也进宫了,都起来罢。”
陈婉兮谢过恩,起身照旧坐在了适才的凳子上。
顺妃心头微有几分恼火,明乐帝已有数日不来承乾宫了,不想偏偏今日过来,她适才正同陈婉兮斗的激烈,可莫要生出什么乱子才好。
这般想着,她便不留痕迹的剜了陈婉兮一眼。
明乐帝今日不知遇到了什么好事,心情甚好,并未察觉到顺妃那些小手脚,只是拉着她的手,细问寒暖。
顺妃一面为皇帝张罗他素日里爱吃的点心茶水,一面便起腻娇声道“皇上这几日都只顾着在梅嫔妹妹那里,倒还记得起臣妾?”
明乐帝捏了捏她的手,面上一笑“多大年纪的人了,都有小孙子了,还同年轻时候一样的爱吃这些闲醋。这儿媳妇在眼前呢,也不怕被小辈笑话!”
顺妃一听皇帝的言语,便晓得他受用,越发眉目含情起来,说道“那是臣妾在意皇上,人之常情,有什么可笑话的?待成儿回来,他们还不知怎样如胶似漆呢。”
这话,更是合了明乐帝的心意,面上笑意愈加深了。
如此,便是顺妃的本事。
不管心中再怎么嫉恨,也不会彰显在脸上。适时的吃一些小醋,却又不会过了火,恰到好处的令皇帝以为她对己用情至深,却又不是那等撒泼无理的蛮妇,更觉得她娇憨且富有情趣。
陈婉兮微微垂首,看着自己裙褶上掐着的银丝,心中暗笑。
这顺妃,任凭她再如何的刚强烈辣,在这个她不得不伺候奉承的男人面前,也就是这幅模样了。
明乐帝同顺妃说了几句闲话,目光便逐渐移在了陈婉兮身上。
他将陈婉兮通身扫了一遍,便淡淡开口“素来见王妃,总是这幅清淡装扮。虽是娴雅,却也不免失了颜色。你容色甚好,何必如此。”
顺妃微微失色,忙笑道“臣妾也总这么说来着,但这孩子主意拿的定,不肯听呢。”
陈婉兮缓缓抬头,目光如水,望着皇帝,开口道“回皇上的话,王爷在边关打仗,臣妇独守闺中,不宜浓妆,也是免了是非。”这两句话,便是替顺妃圆场,她还不至于在这里拆顺妃的台。
无趣之事,穷究也没有好处。
果然,明乐帝微微颔首,那精亮的眸中闪过一抹赞许“果然是世家风范,识轻重,知礼数。”
明乐帝今年已是四旬开外的年纪,然因身为天家至尊,保养得宜,望之如三十许人,那份精明干练依然没有退去。
陈婉兮温然一笑,将话一转,径自说道“皇上谬赞,臣妇愧不敢当。臣妇母家近来闹得满城风雨,有损天家威严,臣妇羞愧不已。适才,顺妃娘娘还将此事问着臣妇。”
顺妃没料到她胆子竟这般大,皇帝跟前也敢直言家中丑事,不知她打什么主意,背上起了一层薄汗。
经陈婉兮一说,明乐帝倒是想起来这件事,笑意微敛,点头道“哦,那问的如何了?”
陈婉兮倒想着,将此事说个明白也好,免得埋下后患,待自己走后,顺妃再拿着这件事在皇帝跟前挑唆是非。
她便将当日之事重述一遍,细说了小程氏如何怀孕而不自知,且那大夫如何误诊,却未替自己开脱一字。
明乐帝听罢,不置可否,半晌淡淡一笑“如此说来,是庸医误诊之过,其实与你无干。”说着,又向顺妃道“你看,这事也就如此罢了。”
皇帝都开了口,顺妃又能如何?
她只好一笑,柔声道“皇上明察秋毫,这事儿全是那大夫误事。”
明乐帝偏又添了一句“市井之人多愚顽无知,信口开河,乱说乱传是有的。往后,这等闲事,就莫要动辄将王妃传来问话了。你也不嫌累得慌!”说着,将手在她的手背上一拍。
这一举动,原是这帝妃二人平日里的亲昵家常之举,然此刻却让顺妃心头微惊。
陈婉兮冷眼看着,却并未打算就此罢休,她浅笑温言道“皇上,另有一事,臣妇请皇上定夺。”
明乐帝望着她,细长的眸子里有一抹不明的情绪,他说道“你讲,朕为你做主。”
陈婉兮微笑着,并不看顺妃一眼,任凭她怎么打眼色都恍如不知,张口说道“皇上,许是母妃疼惜王爷在边疆打仗辛苦,想为他纳上一位侧妃,已备好了人选。听母妃所言,竟是一位绝代佳人。然而,臣妇以为,王爷虽在边关打仗辛劳,但终究也是为国征战,是为了朝廷为了社稷。虽说辛苦,但到底也是平安归来,还有多少将士埋骨异乡。这倘或才建功得胜而回,便要蓄养美妾,贪图享乐,惹人议论不提,只怕也要令那些九泉下的将士寒心。”
一席话毕,她便静等着明乐帝的下文。
明乐帝一时却并没有言语,只是静静的望着她,不置可否,也不知其喜怒。
顺妃心底里生出一丝焦虑,她压不住性子,张口说道“这小孩子说话,就是招人发笑。王爷纳个侧妃罢了,哪里就有这许多说道?咱们皇家的事儿,也轮不着旁人来指摘。至于什么九泉下的将士,更是无稽之谈,又碍着他们什么了?”说着,她又依在明乐帝身旁,揉着他的臂膀,柔声问道“皇上,您说臣妾说的可对不对?”
明乐帝未接这话,一双眸子仍旧落在陈婉兮身上,良久说道“本朝惯例,这皇室子弟婚配历来由宗人府管辖。肃亲王要纳侧妃,此事顺妃你可未曾同朕说过啊。”
他这口气不善,顺妃服侍了他二十余载,哪里听不出来?
她心神微微一慌,手便也松了下来。
依着本朝的律例,皇室子弟的婚嫁,历来由宗人府调配管辖。皇子王孙到了合适的年纪,便由宗人府造秀女名册,遴选合适的人选,再经由皇帝或太后指配于其。自然,亦有例外,比如于成钧与陈婉兮这桩婚事,便算是顺妃在皇帝跟前求来的。
然则,如此这般也全看皇帝的心情,他若点头便算是儿女亲事,无伤大雅。他若不肯,细究起来,那也是违制之举。
明乐帝虽非喜怒无常之人,但城府深沉,心思难以捉摸,也是有的。
如此,顺妃是当真慌了,她想要说些话,却又无从辩解,更恐火上添油,越发激怒了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