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殿下暂且不管,想到刚才谢忘之出去的样子,薛歌书就恨得牙痒痒,放在膝上的手都紧紧收起,指尖揉着襦裙,用指甲搓、用指腹扯,恨不得这裙子用的不是布料,而是从谢忘之身上剥下的人皮。
可除了揉自己的裙子,她毫无办法,看样子谢忘之真是搭上了李齐慎,薛歌书只能忍。
忍了一会儿,她猛地抬头,刚好看见一道黑影从门口窜过,像是只漆黑的猫。
第44章 纠葛
看着一碟小方块被一个个吃干净, 李齐慎甚至不动声色地舔去指尖上不慎沾到的碎屑,谢忘之就知道他是真喜欢这口味, 悄悄地在簿子的那一页折了个记号,揣回怀里:“这个馅的甜咸能调,你喜欢甜些还是咸些?”
“这样就好。”李齐慎用舌尖舔过牙面, 回忆一下刚才入口时满溢的牛乳味儿,舌面上却好像还残存着磨细的咸蛋黄,“不过外边的鸡蛋糕或许能再软些, 这回好像焦过头了。”
谢忘之小小地“啊”了一声, 有点局促:“那是燎过头了……不好意思,这回我做的时候有点走神。”
“我瞧着薛家那个不像是能共事的,接下来你打算如何?”李齐慎没纠结她为什么走神, 只问,“不然,还是跟我回清思殿?”
“……唔, 这就不了吧。”谢忘之沉思片刻,皱了皱眉, “来来回回的, 既麻烦你, 尚食局里的女官恐怕也要觉得我这人讨厌。别的法子也没有, 总归不是我犯错,是她背后乱说话……先这样住着吧, 实在不行, 我去和女官说说, 换个地方。”
“也行。”一个官家女而已,还不是出身世家,处理起来容易得很,李齐慎并不介意,信口回答。
然而下一刻谢忘之断了他的思绪:“对了,可能你要觉得是我瞎想,但我还是得和你说。虽然她确实很讨厌,但你不能背后插手。”
“嗯?”
“她自傲阿耶在朝中做官,看不起同屋的人,这是她的过错,但她现在还没做出什么危害我们或是尚食局的事儿,若是你插手,那就是以权谋私,我们反倒变成坏人啦。”谢忘之摇摇头,认真地看着李齐慎,“我不想这样的。”
这模样实在天真,李齐慎心里觉得好笑,看她时却一脸严肃,也认真地点点头:“好,我不做什么。不过我多问一句,若是接下来她犯什么事,那你又如何?”
“那我第一个把她揪到典膳面前!”谢忘之也有脾气,气鼓鼓的,“我才不放过她呢。”
李齐慎没忍住,笑了一下,在被察觉之前舔过嘴角,面上风平浪静:“好。人心难料,自己当心。”
“嗯,我想她总也做不出什么太过分的事,我会当心的。”这话题揭过,谢忘之收了碟子,想着过会儿再打热水洗,“你吃饱了吗?”
“饱了。”
“那就回去吧。”谢忘之实话实说,“这会儿宫人都是要做事的,我得赶回大厨房去,不然女官要觉得我爱偷懒。”
李齐慎点头,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作势要转身。他刚一动,谢忘之肩背一垮,显然是松了口气,好像把心里压着的东西卸了下来。
“……我突然想起来,”李齐慎止住动作,慢悠悠地转回去,这一声反倒吓得谢忘之浑身一颤,看他时像是只受了惊的兔子。他笑笑,凑得更近,“我觉得你不太对。”
面前突然凑过来一张脸,姿容冷丽,眉目生寒,偏偏浮着点恰到好处的笑,眼睛里沉着的碎金一晃一晃地勾动人心。谢忘之说不清自己在惊什么,本能地揪紧袖口,面上迅速红起来,颤着睫毛,憋了会儿才找托辞:“没、没有啊……可能是太熏了,刚才真贴着火呢。”
“是吗?”李齐慎又凑近一点。
谢忘之更惊,后退半步,另一只脚还没接上去,脸颊先被捧住。控着她的少年在一瞬间神色变幻,笑意收敛,李齐慎认真地看着她,甚至用指腹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
“不要瞒着我。”他轻轻地说,“我看得出来,你心里藏着事情。”
“我……”
“无论是什么事,总能和我说说的。我能解决是最好;”李齐慎接着说,“又或许我不能,但也比你憋着好。”
指腹再一次抚过脸颊,指尖几乎是挨着眼下擦过去,仿佛擦去尚未流出的泪水。李齐慎没再说什么,收回手,安静地等着谢忘之开口。
谢忘之一愣,没来由地抬手,摸过眼下,像是借着那地方和他短暂地牵手。她同样看着李齐慎,沉默很久,忽然垂下眼帘:“……是啊,我是想着事儿呢,不然也不至于连这个糕都做不好。”
肯说就好,李齐慎微微一笑:“是什么?”
谢忘之又沉默了,在心里演练一番,斟酌着该怎么问,片刻后才再度开口:“上回你没告诉我,我以为你是不知道,但我现下想想,你大概是不好说吧?我想知道的事情其实就这么一件,雨盼她……”
她顿了顿,抬眼看李齐慎,“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来了。
这话真不好答,李齐慎难得无言,也沉默片刻:“我知道,只是当时不好说。”
“嗯。”谢忘之应声,呼出一口气,“那现在告诉我吧,她怎么了?”
“……她是被人掐死的。”
“谁?”果真如此,一瞬间谢忘之感觉心跳都快起来,她舔舔嘴唇,“你知道吗,是谁?”
“我托乐言去问的,含象殿那边咬死是自缢,但颈上的勒痕不对。能让他们这么隐瞒,再想想近来的那几个道士,”李齐慎笑出点讥讽的意思,声音淡淡的,“若我没猜错,是我阿耶。且恐怕她生前……不只是被掐杀。”
中间的话不用多说,谢忘之不傻,大概猜得出是怎么回事,她一时答不出话,没敢继续看李齐慎,后退一步,扶住了身后的灶台。她觉得有点晕,闭了闭眼,深吸几口气,才勉强稳住心跳。
……原来如此,原来姚雨盼是这样死的。
耻辱、恶心,至死都不得安宁。
年前她还是活生生的人,巧笑倩兮,想着要攒钱寄回家,免得家里的弟弟妹妹难过;可她没挨到那一天,不过十几天,红颜成枯骨,一卷破草席当做棺椁,死后还要受薛歌书的嘲笑。
时过境迁,刚刚得知噩耗时的悲戚被时间冲淡,如今知道真相,从心底冲出来的就是怨恨和愤怒。这感觉比当时让太子妃借故罚跪时还明显,和血气一起直冲上来,恼得谢忘之晕晕乎乎,不自觉地收紧手,修剪得宜的指甲在掌心里掐出深深的红痕。
这就是为君者吗?为君者是人,其他人就不是吗?凭什么……
……凭什么!
谢忘之死死低着头,额发垂落,脸藏在阴影里,看不真切,但李齐慎猜得出她在想什么,这种感觉他经历过无数次,甚至比她更深,让他想起来都咬牙切齿。
“所以我才赶来,让你去清思殿,等熬过采选才回去。这次采选的宫人,恐怕命都悬在丝上,即使能逃过我阿耶,取炼丹用的东西,也太伤身了。”但李齐慎只是接着说下去,语调平静,“我没那个本事,我救不了她们,我只能保你。只要你在清思殿,就绝不会遇上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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