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齐慎微微一怔,还没想通,先听见上首贵妃一声不轻不重的叫声,旋即是盘子被打翻的声音。
麟德殿铺了砖,盘子落地,一声脆响,里边的东西滚了一地。
是透花糍,白的隐约透出里边泛红的豆沙馅,红的则鲜艳欲滴,都塑成海棠的形状,手艺挺好,颜色也像,一打眼还以为是新摘下来的海棠。
呈糕点的宫女哪儿见过这架势,瑟瑟发抖,扑通几声全跪下了,头几乎贴在地上,说的全是“贵妃恕罪”。来参宴的人也不敢说话,全部噤声,只有太子妃一脸诧异,同样惊惧地看了萧贵妃一眼。
萧贵妃看着地上的透花糍,满脸惊恐,丰润的胸口剧烈起伏,隔了会儿才颤着嘴唇:“……陛下恕罪,妾失仪。”
别说打翻一盘透花糍,就是踹翻一个宫人,李承儆也不觉得萧贵妃有什么罪,连忙抚着她的背,眉头紧皱:“尚食局怎么回事,不知道贵妃忌讳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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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心而论,在尚食局做事,不用上赶着伺候人,但也辛苦,平常备膳倒还好,哪怕有哪位后妃临时想吃个什么,只要不是夏天想吃冬笋,冬天想吃樱桃,总能赶出来。最怕的就是设宴,一道道的菜呈个没完,哪怕是尚食,都得等到宴过半才能吃口热的。
一通折腾下来,再新鲜的食材也没人想动了,有口热汤喝就行,小宫女们累得半死,最后用鸡汤煮了一大锅面,加了点肉末和绿叶菜,个个捧着碗埋头吃,从没觉得面能这么香。
饿归饿,石曼晴心里藏着事情,却吃不下去,吃了几筷子面,端着碗,心慌意乱,也不知道是在等什么,还是没等什么。
民以食为天,呈上去的吃食要是出了什么错,最少也得挨一顿板子,严重些的赶出宫,甚至还有丢了命的。偌大的大明宫,死个把民间来的小宫女,压根没人在乎。
石曼晴就着碗喝了口汤,遥遥看见一众人朝着休息的屋子走过来。
领头的是尚食,后边跟着几位司膳和典膳,再之后是内侍。一众人脸上全绷着,俨然出了什么大事,过来兴师问罪。
石曼晴一个激灵,碗都拿不稳,差点把汤泼出来。
尚食姓严,长得和姓氏挺合衬,容长脸,眼睛狭长,看着就让人害怕。严尚食扫了小宫女一圈:“今儿做糕点的八个,都出来。”
……果真来了。
石曼晴心口跳得厉害,放下碗,和其他几个小宫女一起,跟着这一行人出去。旁的小宫女哪儿知道出了什么事,面面相觑,都有点慌,谢忘之倒还好,茫然地看了严尚食一眼。
等到僻静的院落里,她还是一脸茫然,突然听见严尚食问:“樱花甜糕,谁做的?”
听见这糕点,石曼晴松了口气,再看看还没弄明白的谢忘之,她忽然觉得浑身舒爽,像是终于踩爆了碍眼的虫子。
要你清闲、要你得意、要你知道这么多!
来这么多人,还有高大的内侍,至少一顿板子逃不掉,石曼晴心满意足,严尚食说的话却出乎意料:“殿下喜欢,做得不错。”
谢忘之莫名其妙,但有人夸总是好的,点点头:“多谢尚食。”
石曼晴惊了,这都能被夸,难不成那位殿下口味就这么怪,喜欢吃半生不熟的糕点?
她一愣,又听见尚食问:“透花糍,谁做的?”
有了前边的事儿,又听闻是贵妃爱吃的,石曼晴理所当然以为也是夸奖,赶紧上前一步。
贵妃盛宠,肯定比口味古怪的那位殿下大方,别说夸奖赏赐,说不定一个开心,直接把她调去含象殿的小厨房。那就是连升几级,和尚食局这帮小宫女不在一起,谢忘之见了她还得自称奴婢。石曼晴这么想,脸上都绷不住喜意,等着严尚食开口。
然而严尚食神情冷肃,一双眼睛掠过石曼晴,给边上两个内侍抛了个眼神:“就是她。押下去。”
石曼晴大惊,两边肩膀已经被钳住,她一时惊慌,连自称都忘了:“我做错什么了?!”
第8章 星辰
“好好想想自己做了什么,才犯了贵妃娘娘的忌讳。”严尚食冷冷地瞥了石曼晴一眼,再使了个眼色
控住石曼晴的两个内侍眼疾手快,往她嘴里塞了一大块麻布,堵得严严实实,她只来得及说出个“谢”字,后半截没声了,只能死死瞪着几步开外的谢忘之。
“能被选上做点心,是认可你们的手艺,但在宫里,首要的是规矩,老老实实做事,少不得你们的好。但若是削尖了脑袋想往上爬,钻营取巧,没好果子吃。”严尚食闭了闭眼,“行了,都回去吧。好好想想这话。”
一众小宫女本来就是突然被拎出来,又眼睁睁看着石曼晴被揪出去,连吓两回,有几个胆儿小的连行礼告退的话都说不利索,起身时哆哆嗦嗦,出院门还绊了一脚,让同伴扶着才出去。
小宫女先下去,之后几位司膳、典膳依次退下去。除了押着石曼晴的两个内侍等着严尚食发话,小院里空荡荡的,就只剩下个谢忘之还没走。
严尚食对谢忘之倒挺宽容,问她:“还有什么事儿?”
“她刚才好像叫了我。”谢忘之老实回答,“我觉得她有话要和我说。”
石曼晴当即挣扎起来,又拗不过两个内侍的力气,被压着跪在地上,襦裙弄得乱七八糟。她死死盯着谢忘之,瞪大眼睛,要不是嘴里塞着麻布,简直像要一口把谢忘之吞下去。
看来是有话要说,严尚食点头:“让她说。”
两个内侍取了堵嘴的麻布,石曼晴却没和谢忘之说话,她也不傻,知道这回凶多吉少,干脆转向严尚食,试图把谢忘之拖下水:“奴婢冤枉!那主意不是奴婢想的,是她!是谢忘之!全是她说的……奴婢也是一时鬼迷心窍,听了她的话,才犯贵妃娘娘的忌讳,奴婢真的冤枉……”
谢忘之还没反应过来,严尚食审视的目光落到她脸上:“她说的是真的?”
“我想和她说话。”谢忘之沉默片刻。
“说吧。”
“多谢尚食。”谢忘之低头,看向地上的石曼晴,语气平静,“我只告诉你或许能做透花糍,想到用海棠卤做的原本不是你,你骗我们说没有海棠卤了,却私自做海棠透花糍。这是你的过错。”
“你的点心选上了,我知道海棠犯萧贵妃的忌讳,也提醒你了,但你觉得是我嫉妒你,一意孤行,还是做这个。这也是你的过错。”谢忘之接着说,“你会落到这个地步,都是因为你自己。随便你怎么恨我,但你不要想着拖我下水,我犯的错是钻营取巧,不是故意犯忌讳。”
她收回视线,看了尚食一眼,又低下头,“我说完了。请严尚食罚我。”
石曼晴慌了,想再解释,严尚食却没等她开口,抬手示意,两个内侍旋即把麻布塞回去,直接拎起石曼晴,拖着她往外走。石曼晴还没满十五岁,哪儿有什么力气,挣扎两下,动弹不得,连呜呜发声的力气都没有,就这样被拖出去,绣鞋在石板上拖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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