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萍遮挡在面纱下的脸苦笑,现在的她恐怕就连上船指挥作战都不行,哪里还称得上什么英雄?便是以前,自己也并未做到最好。她不曾率军迎击佛郎机人,也并未击退过海寇一次。每每都是领着人迅速撤离附近海域,叫他们跟不上罢了。
何况现在的自己,又是这般模样,怕是就连见人也不能够。
方永丰站在最前面,没有人比他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人,更清楚林海萍身上的细微改变。他的林凤儿从来都是恣意的,不惧于在人前露面,就是到了漳州后换回了红装,也从不惧人。
还有她的站姿,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方永丰的瞳孔一下子紧缩起来,甩脱身后妻子的拉扯冲到林海萍的面前。“你……”
林海萍死死地抓住面纱,不叫它被风吹走了,把头撇向史宾的方向,并不敢看他。
“海萍的腿叫佛郎机人给伤了。”史宾淡淡地道,“我在船上已叫了大夫给她诊治。”
方永丰眼睛一下子就湿润了,哽咽地道:“还、还能好吗?”
“多走动就好了。”史宾望着林海萍,面上带着浅浅的笑。这笑容并不像他们初次见面时那般客气而又疏离,充满了温暖。“便是不能好也无妨。海萍不是个就会被拘于宅中的女子,腿脚不便,依然能上船指挥作战。”
林海萍的眼泪打湿了面纱。她真的还能做到吗?为什么在她最美好的时候,不愿接受自己。偏偏是现在,自己最不堪的一面叫他全都见着了。
史宾见她不愿动,以为是腿还疼着,便扶着她,“来,我们慢慢走。”他搀着林海萍,特地将自己的步子迈得极小,慢慢地往前挪着。
林海萍亦步亦趋地跟着史宾的动作,以为走出了很长一段路,回头去看,却不过是短短几丈。
任谁都不曾想到昔年恣意招摇的林镇抚,今日会以这样的面目归来。纵然他们在心里设想了无数次,知道她会遭遇些什么,可当真正面对的时候,心中的悲怆甚至无法用言语来表达。
聚在前面的人慢慢地散开,他们看着林海萍一点点地挪动着,往漳州城的方向,坚定地往前走着。
史宾领着她,站在徐光启夫妇的面前,“我来给你介绍。”他指着徐光启,“这位是我从京中特地请来的徐举人,先前那次得亏了徐举人所研制的火器才能胜。这位是他的夫人,朱氏。”
林海萍的声音犹如蚊呐,“徐举人,朱夫人。”
朱轩媖目光柔和地冲她点头示意,“林镇抚。”一声称呼,令她心中升起怀念来。当日还在京中之时,姝儿多少次同自己提过这位镇抚,敬佩她以一介女儿身纵横海上,羡慕她不拘于后宅的自由自在。
现下再回过头来看,感慨万千。
林海萍自变故后,对人的目光犹为敏感。透过面纱,她感受到了朱轩媖的目光,一霎那,她想逃,想躲。她是见过京中女子的,知道她们首重贞洁。自己这样的污浊,想来是入不了她的眼吧。
史宾感受到林海萍的身子微微颤抖,“是累了吗?腿又疼了?”林海萍默不作声地点点头。史宾将她一把抱起,冲徐光启夫妇点点头,大步迈向了外头早就等着的马车。
马车一路往漳州城郊的方向去,那里是史宾特地挑好的房宅,就为了能有个山清水秀之处,让林海萍好好养伤。
到了宅中,史宾挥退了下人,将林海萍的面纱揭下。林海萍在起初有些挣扎,抗拒着。史宾温声道:“这里没有旁的人了,只有我。”他一点点揭开林海萍的面纱,“往后只有我们俩住在这里,也不请下人。”
林海萍把头低得很低,“我现在走不好路,怕是连如厕都……”
“我伺候你。”史宾面上云淡风轻,好似在谈论今日的好天气,丝毫不见一点不甘愿,“在京里头就伺候人惯了的,不过是重新干回了老本行。怎么?难道你不想试试你嘴里的那个狗皇帝到底过的是什么样的奢靡生活?”
林海萍咬着唇,被他的话给哄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