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自认不是太|祖,不是成祖,亦非自己的先生。这么些年下来,朝堂沉浮,他已是看明白了自己的资质,也不再固执地追逐于幼时所谓的“圣君”一说。
就像小梦对自己说的那样,只要做个明君就够了。
殿中一片沉默,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朱翊钧一人身上。沈一贯和张位在等着天子做出最终的决断,他们相信自己句句切中要害的话,一定能打动天子收回成命。
至于否决了此事,对于皇太子会不会有影响,就不在他们的考虑之中了。
皇太子到底还年幼,根本分不清什么是能做的,什么是不能做的。只凭着阅尽万卷书的势头,根本无法对朝政有太多的了解。
书是死的,人是活的。
张位觉着,皇太子的想法倒是不错,只是还欠缺了太多处理政务的经验,太过想当然。正好可以利用这一次机会,给他上一课。有了这回记性,往后处事就会越发小心谨慎了。
谨慎不会出大错。
在这件事上,沈一贯想的却比张位要格局小一些。复起之后,便是平步青云入了内阁,想来日后首辅之位也是十拿九稳了。若是自己能今日拦下天子旨意,他日还怕不会有人上门倒热灶?
当年文忠公呼风唤雨的模样,还历历在目。沈一贯也想听一听,无论自己走到哪儿,都有人不断说着好听的奉承话。
朱翊钧的指头一直在案桌上敲着,熟悉他这个小动作的人知道,这是天子心思不定的表现。他抬头,看着赵志皋的灼灼目光,再一转,对上沈一贯和张位的胸有成竹。
王家屏老神在在的模样,并未说话,但他的目光中对朱翊钧满是鼓励。
当年王锡爵离京,不仅叮嘱了朱翊钧要好好照顾王家屏这个说话耿直的人,更反复嘱咐了王家屏要一心一意地为朝为国,辅佐天子治理好这个天下,完成自己未能完成的梦想。
王锡爵为官多年,不贪不党,心中唯一的心愿便是能接过文忠公未尽遗愿,将大厦将倾的大明朝自悬崖边重新再拉回来。
朱翊钧恍惚间,觉得眼前行过许多人。有自己的父皇,有文忠公,有已经离京的申时行和王锡爵,还有未曾蒙面的太|祖、成祖。他深吸一口气,坚定地道:“朕心已决。”
张位和沈一贯把心都提到嗓子口,屁股几乎要离开凳子了,眼巴巴等着朱翊钧后面的话。
“就先从河南开始,试试看。”朱翊钧选的这个地方,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朱载堉是河南怀庆,他已是上疏要求除爵,并让出家中所有钱财。朱翊钧当时没答应,不过依着这位皇叔的性子,必会再次上疏,这就给河南的宗亲开了一个头。
郑藩比不得四大富藩,可要同其他人比,那是绰绰有余。一旦有人牵头,后面自会有人寻思着跟上。
这是其一。
其二,河南是宗亲聚集的大省,定在河南,比定在其他地方效果要好得多。若是十人之中有一人愿意除籍,河南必会有上万人愿意出来。
同时也可以减轻河南多年来税赋不足的状况。
张位和沈一贯脸上的表情有些难看,没想到自己费尽了口舌,等来的却是这么个结果。倒是赵志皋和王家屏满脸喜色。
陈于陛看看左右,照旧没说话,像个泥菩萨那般,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