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允成没有发现自己身边同僚的眼神,便是平日与他交好的人,此时目光也很不对劲。
顾侍郎今日可是吃错了药?堂堂朝会竟会说出这等荒谬的话来。
朱翊钧听完他的话,气极反笑。他觉得自己现在比平时更加冷静许多。“所以顾卿的意思,是说让身患残疾的皇次子去民间讨生活吗?朕很想知道,皇次子去了民间能做什么?他的腿脚不便,就是给人跑个腿的做不成。大概只能于饥冷之中病死于某户人家的墙根底下吧。”
顾允成一愣,他倒是没想起来朱常溆是个腿脚不灵便的人。朱常溆平日里给人的印象太好了,以至于已经很少有人会去留意他的那条残腿。
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重点并不是朱常溆的伤腿上。天子这是歪曲了自己的意思。郑氏于宫外的兄长不是京中有名的富户吗?便是皇子贬为庶民,也可在舅家的照拂下长大的,哪里会同天子说的这般夸张。
朱翊钧抢在顾允成自辩前,再一次开口。“不仅皇次子,你接下去是不是还想说皇五子亦为皇贵妃所出,也该赶出宫去?”他的目光在殿中扫了一圈,“皇五子今年方十岁,于民间不过是个稚童。他能做什么?要怎么活下去?”
“他们两个,一残一幼,在民间恐是活不过十日就会没了命!顾允成你是想让朕绝了后不成?!”朱翊钧挥挥手,“廷杖吧。”
陈矩面无表情地拱手,往前走了几步,一声大喝,四处走来几个膀大腰圆的太监,上前就将愣在那里的顾允成按在地上。
赵志皋眉毛一皱。当今天子称得上性子很不错的,已是多年不曾有过廷杖了。虽说廷杖可博来直名,但这皮肉苦头能不吃自然还是不吃为妙。谁知道下手的太监会不会一个不小心就将自己给打残打死的。
命没了,可什么都没了。
赵志皋对顾允成还是有几分爱才之心的,当下便想出列求情,却被王家屏和张位同时拉住了袖子。
王家屏与张位对视一眼,不着痕迹地轻轻一笑,心下明白对方的意思,又同时松了手。反倒赵志皋一人独立那处,一头雾水,不知什么缘故。
张位轻轻摇头,老实人呐。他也不主动说破,只在赵志皋做出要求情的动作时拉住人的衣服,不让他动弹。
太监的动作很快,当下褪了顾允成的衣衫拿了腿粗的棍子就往上皮肉上打。陈矩还在上面使眼色,示意他们往痛处下手。
顾允成只觉得身上钻心的痛,出身无锡当地的书香世家,自小也是身娇肉贵有人服侍,没吃过苦的,这番一打,几乎都叫不出来。他想不明白,为何自己这般情状,竟无人站出来愿意替自己求情的。莫非果真是平日太过自傲,将人都给得罪了遍?
顾允成歪过头,勉力去看那几个平日里同自己交好的几个同僚,将他们一个个在对上自己求救的目光时撇过头,心下大怒。往日嘴上一个个都说的震天响,如今自己遭了难,竟通不理。
小人!统统都是小人!
朱翊钧见顾允成没出声呼痛,还当他这般有骨气,硬生生咬着牙,心中的郁气不解反增。
“陈矩。”他叫道,“上顾侍郎家去瞧瞧。能说出这等让朕绝后的话来,想来顾侍郎府上必是有谁送了银钱。记得动作要快,莫要叫人家里知道了,将银钱给转走了。”
陈矩当下就领了命,招来几个东厂的锦衣卫千户,令他们领着人上顾允成家里去。
廷杖倒还好,殿上几个年事已高的人是历经三朝的,当年嘉靖年间也是见过的。朱翊钧早些年,脾气有些爆,也是动过廷杖的。所以大都没什么反应,也是心里觉得顾允成做的太过分了。
但让锦衣卫去顾家,这意义就不一样了。这是要籍没抄家。而且打的还是莫须有的罪名——顾允成没有证据说朱常洵是为了朱常溆才犯下的罪,朱翊钧又哪来的证据说顾允成收受藩王贿赂呢。
赵志皋再不顾身旁两位同僚的拉扯,一甩手,站了出来。“陛下,臣以为此举大为不妥。”
朱翊钧今日一点都不想放过顾允成,听也不听赵志皋的话,只向他摆摆手,出声打断,“赵卿既然会替顾侍郎求情,想来也是收了人银钱,朕不妨也令人上赵家去瞧瞧。”
赵志皋愣在原处,不知这话该怎么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