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2 / 2)

书房里, 还未来得及卸下一身玄甲戎装的沈隽坐在上首, 他一手搭在椅子扶手上, 一手抚着腰间尚未摘下的长剑剑柄,苍灰的眼眸中似刀锋一般闪耀着摄人的寒光。

除了沈隽之外,书房里还留着另外一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早早就找到沈隽, 跟在他身旁的谢勇。

谢勇如今是沈隽手下的一个校尉。很久之前, 沈隽一在军中站稳脚跟, 就将谢勇从暗处摆到了台面上。

沈隽的部下,虽然钦佩信服这位年纪轻轻就杀敌无数、位居高位的上峰,但也都打心底里对这位上峰有些畏惧。上峰平日里虽然看着宽厚温和,但实际御下严格, 手段冷酷。商讨出结果, 领了命令后, 谁也不敢懈怠, 全都匆匆忙忙去执行任务了。

唯有谢勇。尽管沈隽如今身份和昔日大有不同,但在他心里, 沈隽仍然是昔年的沈家大郎君。加上他素来觉得自己是谢家老人,以前又是沈隽身边的卫士首领, 身份和那些普通士官不一样。不仅没有和其他人一道离去, 反而留下来朝沈隽开口。

“郎君,属下认为郎君不必派那么多人去搜救沈二。沈二嚣张跋扈,任性妄为, 以前都是怎么欺辱郎君的?!郎君此番根本用不着大费周章去找人。”

谢勇想到沈凤璋以前的所作所为,脸上满是厌恶,“沈二这两年在建康兴风作浪,不知招来多少人忌恨,人人恨不得将她处之而后快。”

坐在上首的沈隽缓缓抬眸,仿佛沐着漫天风雪。他没有说话,而是微微眯眼看着谢勇。

谢勇一时莫名紧张起来。就在他以为沈隽会发怒的时候,却见沈隽眼眸里的霜雪尽数褪去,天光乍破,云开雨霁。

“就算二郎以往不懂事,但沈大人却于我有恩,如果不是他将我带回沈家,如今我恐怕早已成为一抔黄土。”

多年前将小主人弄丢,害得小主人颠沛流离,露宿街头,这一直是谢勇心中最后悔的事之一。听到沈隽提起这事,谢勇顿时哑口无言,哪里还说得出半句话。一个身高八尺,身材健壮的中年大汉,不知不觉间已经羞愧地低下头,满头大汗。

沈隽却还恍若不觉,仍温声解释着自己派那么多人去搜救沈凤璋的理由,“更何况,二郎是在我的地盘失踪,外人眼中,她又是我的兄弟,于情于理,我都不该对她置之不理。”

然而,说这么多,都未曾表露沈隽内心唯一的真正念头。

他只是不想沈凤璋就这样失踪死去。

必须要把沈凤璋找回来!

听了沈隽的解释,谢勇已经是满脸羞愧,只觉得自己实在太小肚鸡肠了。他当即应声,发自肺腑承诺,自己一定会把沈凤璋带来!

沈隽望着转身出去的谢勇,忽然间喊住了他。

谢勇回头,只见傍晚紫红色的霞光落在沈隽脸上,令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他只能听到沈隽与往常一样的温和声音在书房里响起。

“以后还是喊我大人吧。你如今身份和其他人一样,称呼也和其他人一样吧。”

屋外残阳似血,伴随着沈隽声音落下,几片落叶也被秋风裹挟着从枝头打着旋落到地上,显出生命的凋零。

……

十月的天气已经逐渐转凉,尤其是上午刚下了一场秋雨,越发显出秋寒的踪迹。

沈凤璋是被冻醒的。

汩汩的水声如此之近,放大百倍后传入沈凤璋耳中,失去了往日的动听悦耳,反倒有几分狰狞。

她从冰冷的溪水中爬起来,摇摇晃晃站稳身体,回头望了眼清澈的溪水中夹杂着的丝丝缕缕血色,抿了抿苍白寡淡的唇,朝着远处袅袅升起的炊烟一步一步走去。

一条长长的,湿漉的水痕顺着沈凤璋前进的脚步逐渐蔓延而去。

村里人平常回来溪边洗衣服,哪怕是溪水上游,离村子也不算远。然而就是这么不算远的一段路,沈凤璋却足足走了一刻钟。

冷。

她好像被扔进冰窖里,冷森森的寒意顺着毛孔钻到身体每一处。

冷并不是不能忍,也不是最难受的。

最难受的是痛。

如果熟悉沈凤璋的人在这儿,就会发现沈凤璋走路的姿势和往日大有不同。平日里如同长枪一般挺拔的脊背,此刻却微微弯曲着,肩膀也稍稍耷拉下来,失了平日锋芒毕露的锐气。

她上辈子做了二十多年的女人,从来不知道痛经能痛到这种地步。仿佛有把刀子,闪着寒光,在她肚子里不停绞着,一下一下刮着里边的肉,又像是有人拿着把剪刀,慢条斯理地剪碎里边的肉,又漫不经心地缝上,然后再剪碎。

她从驿站出发,半道上就觉得身体有些不舒服,当时她还没想到自己可能是来葵水了。

这次来刺杀她的敌人实力非常强悍。

不过,她这回出来,当今至尊本来就派了人保护她。她自己也带了刘温昌等人随身保护。虽然敌人众多,但他们也不一定会输。

然而,对方一心要置她于死地,竟然早早就在路上埋了炸药!打着将她和保护随从分离的主意!

炸药爆炸的前一刻,她本来是能和部下们汇合到一块儿的。谁料就在那个时候,她小腹突然一阵翻江倒海的剧痛,毫无准备之下,沈凤璋动作一僵,差点连站都站不稳。

等她反应过来,忍着剧痛,想要和部下汇合时,被炸后崩塌的山石已经将整条路堵得严严实实!

尽管在冰凉的溪水中浸泡那么久,沈凤璋觉得小腹更痛了,但是想到自己在孤身一人被逼到山崖前时所作的选择,她丝毫不后悔。

被抓后暴露身份,跳下山崖寻一线生机。

哪怕再来一次,她也会选择后者!

越靠近村子,那股饭菜香便越浓郁。

光是闻到那股味道,沈凤璋都能生出一种感觉到暖意的幻觉。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因为疼痛紧皱的眉头松开,脸上又恢复如常。她朝着村头一户人家走上前去,隔着竹篱笆,朝里边喊道:“有人吗?”

“有人吗?”

沈凤璋喊了几声,便有一个老婆子从里边走出来,“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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