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起上回她对小郎君表忠心,实际上却隐瞒最重要之事,芳芷羞愧得不敢抬头看小郎君。
“郎君恕罪,奴并非有意欺瞒。”她只是觉得小郎君年纪小,不信小郎君有能力。
沈凤璋再度打断芳芷,如墨团一般乌黑的眼眸里不见丝毫苛责,反而一派温和宽厚。她弯腰扶起芳芷,温声道:“过去之事休要再提。我五岁之时,你便来到我身边,我们主仆多年,你对我是否忠心,我难道看不出来?过去是我疏忽,未曾察觉你家中情况。如今,你兄嫂已在我庄子上安家度日,你也可安心呆在我身边。”
芳芷热泪盈眶,感激涕零,郎君居然不计前嫌,反而如此体谅她!她抬头直视沈凤璋,语气坚定,“郎君放心!奴的主人从今往后只有郎君一人!奴竭尽全力,定会替郎君办好事!”
沈凤璋微笑着拍拍芳芷的手。不枉她特地命林钟去查芳芷的家事,接来她的亲人。芳芷以往的忠,是明哲保身,留一分的忠,而她要的是全心全意的忠。
景行院里,主仆情深,春光融融,静皎院里却是凄风苦雨、三九寒冬。
郑氏一进屋便发了好大一通火,见什么摔什么。好不容易发泄完火气,看到被自个儿打碎的那株最喜爱的珊瑚树,刚下去的火气又冒上来。
“那个孽畜!畜生!”顾不上仪态,她一屁股坐在榻上,狠狠一拍茶案,口中怒骂着,心里对沈凤璋的恨意深入骨髓。
在这个时候也只有郑媪能劝动郑氏,她抚着郑氏后背,如同慈母一般柔声劝慰,终于让郑氏冷静下来,“娘子,当务之急是驱走二郎君体内的邪祟。”只要驱了邪,二郎君恢复之前的性子,自然会对娘子言听计从。
“到那时,再拿回掌家之权易如反掌。”
郑氏脸色凝重,“先让我想想。”想想要如何让老太太生疑。
还不等郑氏想出万无一失的法子,院外传来通报——二娘子来了。
“快快快,快请二娘子——”郑氏话未说完,忽然瞧见乱糟糟的屋子,急忙改口,“请二娘子到书房。”
沈湘珮这次是抱着一雪前耻的信念去参加袁九郎乐会的。她一心想好好表现,却不料中途断了琴弦,原以为愚钝不堪的二兄又让人大吃一惊,神采英拔。
沈湘珮心里难受,虞氏多年的教导让她做不出来嫉妒二兄的事,只能拼命想是自己做得不够好。又要压着嫉妒,又不停苛责自己,沈湘珮郁积在心,越发痛苦。她向虞氏哭诉,虞氏虽然安慰她,却也劝她放宽心,无需如此要强,莫要将自己逼得太紧,人生一世,自在随性最重要。
“姨娘,是我错了吗?是我真的太争强好胜了吗?我是不是不该如此要强?”沈湘珮趴在郑氏膝上,泪眼朦胧,眼泪簌簌而下。从懂事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失态。
“当然不是!”郑氏看着沈湘珮仰起脸时红肿的眼眶,心痛不已。她深吸口气,抚着沈湘珮的头顶,一字一顿道:“二娘,你没错。要强没错!你不过是想让自己优于旁人而已。”
她在闺中时,也处处争强,不肯屈居人后。她平生最遗憾之事,便是她明明比虞氏优秀,却因庶出,只能嫁给沈懿为妾。
沈湘珮心里的郁气稍微散了一些,却仍啜泣着开口,“可是这回二兄比我好。我——”她停顿了一下,“我嫉妒二兄。”沈湘珮泪水又重新滚落下来,“我觉得羞愧,我竟然嫉妒二兄。”更让她难过的是,她嫉妒的对象是二兄,那个向来被她瞧不起,只会阿谀奉承,没有任何真才实学的二兄。
郑氏怜爱地拍拍沈湘珮的肩,语重心长,“嫉妒乃人之常情,你用不着过分介怀。你——”
屋外忽然变大的响声打断郑氏的话。
她有些恼火,“怎么回事?绿珠!”
绿珠从外进来,看了眼匆忙擦泪的二娘子。
“无妨,二娘子不是外人。”
绿珠咬了咬牙,禀报道:“是小郎君身边的芳芷带着人过来取对牌,还来、来搬账本。”郑娘子为了方便,有些账本直接放在了静皎院。
“对牌?账本?”经过郑氏的安慰,沈湘珮心情已经恢复许多,此刻听到几个关键字眼,立刻察觉出问题。
绿珠低着头,“回禀二娘子,小郎君今日夺了娘子的管家权,说要由她亲自管理。”
“胡闹!”沈湘珮柳眉紧皱,脸上满是不快。她抛下绿珠和郑氏,快步走到院中。
不知不觉间,夜幕降临,院子里点起灯笼,明亮的烛光下,沈湘珮瞧见二兄身边那个侍女正站在一旁指挥带来的仆从搬东西,她厉喝一声,“全都给我放下!”
静皎院刚好在通往江伏院的路上。刚从外边归来的沈隽听见静皎院里的吵闹声,偏头瞧了眼灯火通明的院子,他朝提着灯笼引路的黎苗问道:“府里出了什么事?”
第17章 三问
从乐会出来后,沈隽并未直接回郡公府。张四郎几人既钦佩沈隽的画功,又欣赏他的为人,更同情他因为身份的缘故要遭受幼弟的欺凌。他们几个商量过后,决定拉沈大郎君一把。
为此,乐会结束之后,他们便邀沈隽去白闻楼喝茶赏画。白闻楼有天下第一楼之称,是天底下所有文人心中的圣地。楼里常年聚集着爱好书画文学的文人骚客,个个才华横溢,大部分人甚至名扬四海。平常人连踏进白闻楼的资格都没有。
张四郎几人出身不凡,在国画上造诣很深,在白闻楼中也有些分量。有他们几人引荐,沈隽算是融入白闻楼,并得了一个参加白闻楼下月端午书画会的资格。
碍于天色不早的缘故,沈隽并未在白闻楼久留。张四郎把沈隽送出门的时候,特地叮嘱他道:“阿隽,你平日无事,便来楼里坐坐。还有,阿隽你这些日子好好准备一下。阿隽你本就极擅山水,若是能在下个月书画会上荣登三甲,对阿隽你助力极大。”
沈隽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感谢,既能让人感受到真诚,又不让人觉得他感激涕零,过于诚惶诚恐,“四郎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准备。这次真是多谢四郎了。”
坐在回府的牛车上,沈隽的心思依旧在下月的书画会上。他和张四郎几人结交的目的就是这场书画会。
作为天下第一楼,白闻楼每年都会办一场文会,一场书画会。哪怕原本只是一个无名小卒,只要在白闻楼书画会上夺得前三,就能名扬四海。
白闻楼能给他想要的名声,还能给他提供入仕的机会。
白闻楼文会和书画会上的魁首,才名远扬之后,都有机会被直接朝廷招纳为官。
像朝中的寒门新贵给事黄门侍郎程淓川就是六年前白闻楼文会魁首。
九品中正限制门第,寒门庶族想要入仕,基本只能从军。白闻楼作为少数几条能让寒门文人入朝做文官的路,每年有无数人挖空心思想要得一个参加资格。
顺利拿参加书画会的资格,沈隽心情很好,甚至在听见静皎院的吵闹喧哗之后,有闲心打听一句府里发生了什么。
黎苗嘴巴甜,又爱打听,哪怕他也刚回府没多久,早就得了一耳朵消息。
“郎君,奴听说下午小郎君和郑娘子闹起来,小郎君直接夺了郑娘子管家权,放出话来以后由她亲自管理中馈!”黎苗摇摇头,忍不住开口,“小郎君这不是胡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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