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1 / 2)

上京宫情史 未晏斋 4201 字 10天前

逃窜的任其洛很快被捕,械送汴京问责。既然是败军之将,皇帝的脸色又难看得不行,朝中那些眼色极佳的兰台言官,很快把矛头一致指向任其洛。

皇帝在大朝的时候,亲自把任其洛的请罪折丢在丹墀之下:“你不用假惺惺地请什么罪了!朕可以不问你涿州之役的大败而归,不过,你却不能不跟朕解释解释长城口的守将,为什么射死他的箭上刻着你的姓氏?!也少不得跟朕解释解释,你的儿子被俘到夏国之后,为何好酒好肉地招待着,据说还要封侯?!还少不得解释解释,你家里藏着掖着的大块狗头金是哪里‘捡’来的?!”

任其洛惊得目瞪口呆,回过神来已经是老泪纵横,在金銮殿的地砖上,把额头磕得一片青紫,连呼冤枉,但也无从置辩,最后只能说是受人栽害,但也说不出谁会栽害他。

皇帝雷霆震怒,唯一能够为任其洛说话的吴王,大概听了家中门客的劝谏,选择了作壁上观,没有搅入是非中。只可怜了一把年纪的大将军任其洛,很快被定罪磔刑,在汴京百姓的怒骂声中遭了千刀万剐的惨祸,除了被俘的两个儿子,其余家口男子处斩,女子发卖。吴王此刻不仅掩面救不得,而且因着亲缘的关系,怕遭到皇帝猜忌,自请降王爵,到遥远的吴地闭门思过。

没有人看见,西市的一片血海中,只有一个青衣的男子,遥遥地对着无人收殓的任家几十颗人头和一大滩血泊,认认真真拜了三拜。

赵王志满踌躇,隔了几日的朝会上慨然道:“任其洛真真是民贼!一片大好的形势,如今因他的背叛,只怕岌岌可危。李维励那里,虽然勇猛出击汾州,但是迫于兵少将缺,偷袭了一下便只能还并州防守。请官家下旨,许臣弟领军驰往并州——那里臣弟熟悉,可以协助李将军收复汾州,再发兵涿州收复,将胡虏赶回他的草场上去放马!”

皇帝一如既往地眯缝着眼睛,冷冷道:“河南河北已经五丁抽一,马上麦收的时节,田里连收麦的人都不足——好容易风调雨顺的丰年,就任凭糟蹋了么?”

赵王不甘:“重新抽丁自然不妥,但此刻危机,可否调用汴京的禁军前往?禁军八十万,但肯交给臣弟五十万,联合李维励那里的人,臣弟便可翻盘!”他有获胜的一件法宝,曾经靠此成功脱逃过,估计获得小胜也不难——一旦获胜,这支禁军里的官员升黜任免,他就可以凭借赏罚军功来任意调换为自己的私人,那时候,皇帝手中这支不许任何人染指的禁军,就实际成了他的了!

赵王遏制不住心中的兴奋,瞥了王药一眼。

王药虽离他远远的,同样感到了这目光中宛如老虎玩弄到手猎物般的自信悠然。

☆、12.12

这一场战争,完颜绰指挥得气定神闲,倒也不完全因为王药跟她交了底,还因为心中无所欲求, 既不想开疆拓土, 又不想劫掠财物,只不过是晋国挑衅在先、动武在先, 她从容抵抗在后。耶律延休骁勇,而策略毫不出王药的预料之外,所以可以轻轻松松, 一边打, 一边做了最好的教材,一点点指导小皇帝萧邑沣明白作为皇帝怎样指挥战斗。

云州城外是一大片草原, 美好的清秋午后, 阳光洒在黄绿色的草场上,完颜绰怀里抱着阿芍, 骑在一匹骏马上,含着笑对萧邑沣喊道:“皇帝先行, 阿娘带你妹妹随后过来,有好的猎物,就看你这段日子的弓箭练得好不好了!”

萧邑沣越发有英俊少年的模样,清清秀秀一张小脸有三四分完颜绰的影子,又有三四分老皇帝萧延祀的影子,完颜绰有时候看他的脸,会有些感慨,这个小儿郎是自己一手带大,自从知道了他的母亲——完颜绰的妹妹完颜纾——和姐姐合作对付朝中反叛的势力而送命,因而对这位亲娘临终托孤的养母兼姨母愈发孝顺,人前人后总道:“没有太后,哪有我的今天?”

此刻,少年皇帝骑在马上,突然看见一只黄鹿,他双腿夹着马腹,抽箭引弓,略略一瞄,撒手放箭,那只黄鹿应声倒地,周围的人骑在马上为他们的君主喝彩。完颜绰笑着对怀里的女儿说:“阿芍,你看看你皇帝哥哥有多厉害!”

阿芍拍着小手:“阿娘阿娘,我也要骑得快快的!”

完颜绰笑道:“好。手抓着马鬃,腿夹紧鞍鞯,不许闭眼,我要催马了!”

她护着女儿,但也很大胆,马鞭在空中一甩,发出嘹亮的“啪”一声,训练有素的御马一声长嘶,自然明白马上主人的意思,撒开四蹄,在辽阔的草原上奔跑起来。风呼呼地从耳边吹过,阿芍抓紧着马鬃,银铃一样的笑声撒在草原上:“阿娘,阿娘,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天擦黑了,草原上的牛羊归圈,篝火燃起,草原渐渐陷入了静谧中,完颜绰对玩够了的阿芍说:“好了,今日玩到这里,回营帐里洗澡吃饭。”她的马“嘚嘚”地踏过营帐间的小路,营帐大小不一,奢简不一,无论是奴仆还是官员,还是随驾的将相王侯,少不得夫妻俩带着孩子从帐篷里出来参拜太后一行,对太后、皇帝和小公主,说了无数的吉祥话儿。

阿芍笑眯眯地对大家挥手,但即将到自己住的地方时,突然问:“阿娘,其他小哥哥小姐姐都既有阿娘又有阿爷,我怎么没有阿爷啊?”

“你有啊!”完颜绰忍着突然泛上来的鼻酸,抱着女儿缓缓说,“你的阿爷,是个很英俊、很聪明的大英雄——他虽然不是契丹古老故事里那些斩巨蟒、战魔神的大英雄,但也是无所畏惧、智勇双全的大英雄。”

阿芍偏着头问:“那么,我阿爷是不是也穿过黑山白水,去救被巨蟒和魔神困住的牧民了呢?”

完颜绰笑着把她抱下马,亲了亲小脸颊:“是啊,他穿过黑山白水,去救他的父母亲人,也去救其他人。救完之后,他就要回来啦!”

她的眼泪几乎都要掉下来,但在阿芍看来,母亲的目光温柔动人,闪动着天上月牙儿的幽蓝光泽,像一颗黑水河里产出的美丽黑珍珠。

在完颜绰悠悠的歌声中,阿芍甜甜地睡去。完颜绰也觉得有些疲劳,正打算解衣就寝,阿菩的头探进来说:“主子,陛下那里刚得到一条急报,想请主子看一看。”

这自然是军报,完颜绰不敢怠慢,重新穿了衣服,到作为皇帝书房的那间帷帐中。萧邑沣递过一叠纸,肃穆地说:“阿娘,斥候在晋国打探来的消息。”

完颜绰看看挺厚的一叠,问:“最要紧的是什么?”

萧邑沣经常经她这样的考察,凝神说:“最要一件事,也是板上钉钉的:晋国的君王打算御驾亲征。”

“御驾亲征?”完颜绰一愣,忖了忖说,“还有呢?”

消息非常多。从任其洛被杀,到吴王就藩,再到赵王请求带领禁军出征而没有得到批准,随后就爆出了病弱的晋国皇帝打算带着赵王御驾亲征的消息。

人马是足足五十万,加上一路上州县调集的扈从,近乎百万人伺候着皇帝。虽然知道这位晋国皇帝身子骨不好,但是这样的态度出来,完颜绰还是吃了一惊,不敢稍有怠慢。

“都御驾亲征了,想必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准备——其实我并没有打算和他破釜沉舟……”完颜绰沉吟着,“得速速发旨给耶律将军,叫他千万不可贪功冒进!”

御驾亲征的缘故,自然是晋国皇帝谁都不敢信任,五十万的禁军,与其交给自己的弟弟,不如自己亲自带着。而由于皇帝御驾亲征,晋国的士气倒是非常振奋,皇帝在真定府驻跸,而定州则很快被反攻下来,重新插上了晋国的龙旗。

完颜绰不敢怠慢,分兵把守住燕山关隘和涿州,在岐州与长城口两处也增派了重兵,又急招耶律延休入朝,商议对策。

耶律延休很快就到了云州,很松弛地说:“太后和陛下放心,定州我防守得松,叫他钻了空子。如果想夺回来,也就是时间的事儿。晋国这位皇帝听说身子骨极弱,永济渠有快船特别是为他送药的,等天气一冷,我看他吃得消!”

完颜绰沉吟了一阵,摒绝他人,恳切地对耶律延休说:“延休,我并不打算吞并晋国的大片土地。涿州、岐州和定州一下,晋国必然着急——离他们的汴京是一无阻碍,唯余一座真定府可以搪一搪。但是我也想过,如果真的攻下了汴京,接下来又会怎么样?”

耶律延休先是惊诧,接着又有些不以为然,直到完颜绰的问题抛出来了,他才拧眉沉思起来,好一会儿才说:“孤军深入汴京,却没有洛阳呼应,也没有关中四塞的险势,也没有齐鲁的包抄,更没有江南地方的漕运——孤悬一片地方,还是不能久远。”

完颜绰笑着点了点头。耶律延休接着自己说:“这形势,以前王药说过,现在想想,还是有点道理的……”

完颜绰表情一滞,叹息了一口气:“攻城掠地,别说我没这个想头,就是想,也不能一蹴而就。但如今晋国欺负到我们脸上来,教训他一下也是该当。等他们知道这一仗打错了,我们才能在和谈中多要些东西,譬如并州汾州,譬如两国的商贸,譬如岁贡的银钱和茶叶、绸布、瓷器,还有……”

耶律延休一口接上来:“还有王药。”

完颜绰竟然脸一红,欲要嗔他,又觉得羞愧难以出口,那飞红的脸颊配着她挑上来的羞怯一瞥,想说话又没说的娇媚姿态,耶律延休心里一荡,旋即又酸楚气馁,但紧跟着又坦然明快起来,低了头对完颜绰说:“太后的心思……臣明白……真的明白。臣愿意为太后达成心愿的……真的……只要太后能够高兴……”

完颜绰不意他竟能够如此,抬头看着他。耶律延休反倒低下了头:“太后,臣……还是谈谈接下来的战略吧……”

两个人在营帐里对着沙盘深谈到深夜,帐外不时听到呼呼的风声。时间越来越晚,完颜绰不便逐客,打了个哈欠,掩着嘴说:“太晚了,看样子,外头天不大好,你住的营帐在皇帝行营的最外围,回去要过几道栅栏,经几道盘查,不如就住在这里。我么,我在后面另有营帐,我去后面住。”

她起身动了动盘坐得酸麻的双腿,刚揭开毡包的矮门帘,顿时一阵大风卷着茶盅大小的雪片吹进来,寒气飕飕的,吹得完颜绰退了半步,差点踉跄。

外头一片白茫茫的,云州的深秋,迎来了第一场大雪,才下了一个多时辰,居然已经在外头的草地上堆起了尺许厚的积雪。顽强燃着的小堆篝火边,放哨的禁卫披着厚厚的羊皮斗篷,头上的狐狸毛暖帽上堆着一层雪,依然岿然不动地站着,像一尊雪人儿似的。

耶律延休抢步上来扶住她,扶住之后很快把手松开,垂在身侧,低声道:“太后小心。”他也看见了外面的大雪,诧异道:“下了这么大的雪?太后怕冷,还是别在外头走了,回头湿了靴子,浑身寒冷要很久才能回暖呢!还是臣出去,顺便巡查一下防卫,让太后放心。”

完颜绰叫了声“等等”,返身去取了一件厚厚的貂嗉斗篷,踮起脚披在耶律延休的肩上:“延休,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无以为报,这貂皮是东边靺鞨进贡来的,你搪搪风寒。”

斗篷极其温暖,而耶律延休的心几乎都灼热了起来。他就势伸手握住完颜绰为他系着领口带子的手,期期艾艾地:“太后厚赐,臣何以为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