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之不恭,王药也熟稔了,捏捏她的脸,等把被子焐热乎了才招呼道:“好了。进来吧。”
他的身体果然像小火炉似的,完颜绰劳累了一天,特别犯困,又格外喜欢撒娇,缠着他说:“昨儿个看你给皇帝讲诗,讲得一头劲,吟得唱歌儿似的。我也要听!”
王药觉得她在自己面前比萧邑沣还要孩子气,闭着眼睛说:“念一首写我家乡的词好不好?”
“好!”显得格外有兴趣,“却疾,你的家乡是什么样子呀?”
王药闭着眼,眼前仿佛是临安的风景像画卷一样一点点打开,每一幅都是抹不去的记忆,这种记忆就像孩子挨了父母的责打,却也离不开、丢不开一样。他轻轻地念: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
钱塘自古繁华。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
参差十万人家。
云树绕堤沙。
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
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
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羌管弄晴,菱歌泛夜,
嬉嬉钓叟莲娃。
千骑拥高牙。
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
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完颜绰可不像他闭着眼,而是睁大了眼睛满是好奇,一会儿就要问一个问题,一会儿就要问一个问题。王药不耐烦了,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别打岔。诗词的韵味,不一定要无巨细地懂,而是要悟……”
完颜绰只觉得他的声音清清琅琅,配着词意中繁华昳丽的景观,仿佛是画屏上的瑶池图一样,怀着这样的美好的感觉,她安安心心睡了个好觉。晨起,她伸了个懒腰,裹着被子问外头:“今日要事多不多?这么冷的天,若是没啥特别要紧的,今日就把折子送进来吧,我不去上朝了。”
王药已经梳洗完成,穿着南院大臣的绯红罗袍,一脸严肃:“太后,今日不能不朝。有要事!”
到了用作朝堂的御幄,完颜绰听着部院的汇报,脸色也渐渐凝重起来。
“雪灾大到十年未遇!”她顿挫地慢慢说,“未及搬到避风处的人畜都冻杀无数,有的牧民家所有的牛羊都没有保住!现在已经知道的,有多大的地方?”
“从最西的金山,到最东的萨哈林岛,几乎无一幸免。”回奏的人也声音沉沉,“连着北边的蒙古一道受灾的,据说也是冻垮了无数的毡包,雪把那些无人清理的毡包都全部埋住了。按他们惯常的特性……”
完颜绰半天不做声,然后又问:“先不谈他们。我们南边的地方如何?”
“南边的牧场虽也积了雪,所幸还有存着的草料。但是河套间和代郡地方有耕地的,已经全毁了,麦苗一例冻毙,只怕来年五荒六月时也要难过了!”
☆、11.11
晚上都打了三更的梆子,王药还在处置政务的毡包里忙碌。完颜绰踏进去的时候,只觉得毡包里比自己住的地方冷好多,不由一皱眉, 然而看到王药脸上, 他神情专注,右手握着笔, 如飞一般书写,鼻尖上晶莹晶莹的,竟然都是细汗。
他忘我似的忙碌, 直到发觉墨盒又冻住了, 才大声喊人:“快,把墨盒到火炉上烤一烤!”
头一撇, 他终于看见了完颜绰。完颜绰说:“事情虽急, 你也要注意自己身子。难不成灾民遇雪吃不上饭,你也就不吃饭了?”叫阿菩把装满热腾腾食物的提盒送了过去。
王药边吃边把几张写满了字的纸推过去:“阿雁, 你先看一看这样赈灾的方略行不行。”
他还真有个宰辅的模样,完颜绰感动欣慰不一而足。她拿过几张纸仔细看着, 但是看完后还是摇摇头说:“有的策略行不通的。你也知道,我们大夏地方大,这次受灾的地方又广,如果照晋国的赈灾法子,把粮草物资用骆驼马车运送,这样的风雪天,只怕十石粮食要用四十石才能运上去。”
“多救一个是一个。”王药说,“晋国遭灾的时候,也是花几倍的气力运送赈灾的物资。”
“不一样。”完颜绰说,“你的故国富裕,江南、淮北、两湖……都是大粮仓,对富庶地方多收赋税,也能‘劫富济贫’;而我们,地方虽广,富庶的只有河套一处,杯水车薪,缓不济急。”
“那怎么办?”
完颜绰低头不语,好一会反问道:“如果人饿极了要吃饭,还能强迫他们彬彬有礼当君子吗?”
王药瞪圆眼睛看着她,仿佛不可思议似的:“你是说……随便他们怎么办?偷的抢的都可以?朝廷不管?”
完颜绰默然了一会儿,反问道:“那么,你这两天在查各地仓库的账目,有何收获?”
王药无言。这几天他几乎查遍了各地的库存粮食和牛羊,确实最多只能自给自足,挖了东墙补西墙,不是明智之举。他默默然打开食盒,把酒具放了进去,抬头说:“从宫里开始,先禁酒、存粮,再督查各王府和官府,为百姓做个榜样。”
完颜绰诧异地看着他,他却斩钉截铁地又说了一遍,然后道:“从我开始,戒酒。”
第二天,他没有再花太大精力在账目上折腾,而是题请加强北边的防护,运送粮草,派遣军卒前往与蒙古人交界的地方。他举着笏板,认真地说:“我们遭灾,蒙古也遭灾,我们的百姓活不下去,他们也是一样的。所以,他们存有异图,想从我们这里抢掠,可以推想到。我们早做打算,先发制人,可以变被动为主动,胜算更大。”
完颜绰沉吟了片刻,点点头说:“准奏。军队调遣,由我的斡鲁朵统领和沿边几位藩王照奏议进行。粮草马匹,辛苦王枢密着南枢密院和南宣徽院众臣安排妥当。”
然而她到了后朝,却悄悄叫来北院的枢密使和宣徽使,切切地吩咐了一番。
王药忙了一个多月,刚显成效,军报就送到了行政用的毡包里。南北两院的枢密使表情各异,对视一眼,急忙通传求见,到了太后的御幄中。
王药大约心中急愤,说话极力克制情绪,但仍然有些颠三倒四,和平常胜券在握的模样大相径庭:“我大夏和蒙古两国兵力相当,也都是饿兵,并无二致。本来至少可以战平,不定还能取胜。为何西州府会缺出那么大一块空档,叫蒙古铁骑一路直下,冲破晋国的汾州府?!西州府是先帝斡鲁朵治下,请太后追究统领的失职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