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1 / 2)

上京宫情史 未晏斋 3840 字 10天前

完颜绰满是泪痕的脸露出冷峻的笑意,擦泪的手绢掩着口鼻,声音瓮瓮的又格外清晰:“太后与渤海王合谋叛变,已经让陛下按原议,送到先帝的陵寝去了。”

“可以请回来!”那人是个契丹贵族,说话毫不相让。

完颜绰还在沉吟,王药接口道:“启禀皇后,下臣负责禁军的记室之职,来往军机要件——不管是快马加急的,还是信鸽传递的——都从臣所属职司先行筛选。今日凌晨,护送太后的禁军飞鸽来书,太后趁夜中中侍不备,已然悬梁自尽,留下遗书说无面目见先帝,求以帕覆面,葬在先帝陵寝之外。”

完颜绰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然后狠狠把断裂的指甲一摁,疼得泪花都冒出来,颤声道:“怎么……怎么会这样!……”

“皇后殿下节哀!”王药几乎不动声色,弓腰行了一礼,随即目光瞥向那个发难的:“不知何律大人,为何一定要太后回来?莫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想以此来打击皇后?”

大殿前方“咕咚”一声,北院夷离堇完颜速眩晕倒地,身边人眼疾手快,扶着他没有摔到头。皇后从殿上丹墀上飞奔下来,掩涕道:“阿爷!你还好么?!”她咬着牙,指着发难的那人说:“我知道你!你素来和我父亲不睦,唯恐没有气到他的法子!此刻,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她拔下头上一根金钗,一头乌云似的长发瀑布似的落下来。大家看着皇后完颜绰把沉重的金钗愤然掷到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外头得了示意的禁军,拿着金瓜斧钺冲了进来。完颜绰指着那人,怒喝道:“陛下不在了,你想欺负我一个寡妇?你做梦!”

金瓜带着风声挥过去,那人被砸中后脑,声儿都没有发出就倒在地上,过了一会儿,大家才看见他的皮冠下头,“汩汩”地流出鲜血和脑浆。完颜绰站起身来,环顾大殿,仿佛她比所有魁伟的男人都要高大,气势都要逼人。

“很好!谁想做第二个?”

王药“咕咚”一声带头跪下。其余人不管服气与否、相信与否,也随众跪倒在地。

完颜绰深吸一口气,满足几乎要充溢出来。然而,她小腿上一阵痛,低头一看,她的父亲,没有说话,像是抓握着她的腿想站起身,实则是用指爪,深深地掐在她的肌肉里。

☆、玉田新声

平定上京,比完颜绰想象得要容易,但是父亲悲恸病倒,又出乎完颜绰的意料。欲要成事, 必须有亲熟可信赖的人, 完颜绰现在却只有依赖父亲一族在朝中的树大根深,所以不得不放下皇后的身段, 在严密的护卫下亲临北院夷离堇的府邸,探望卧床的父亲。

在外头是威仪赫赫的皇后,进了完颜府, 还需按家礼拜见父母。完颜绰坐在父亲的榻边, 看着母亲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正在一匙一匙给父亲喂药, 全部喂完了, 似乎才想起还有个女儿在身边,转头道:“阿雁, 你阿爷有话对你说。你们好好听,好好说, 别闹意见。”

她的母亲姓萧,是远支的皇族,夏国正式立国才三代,等级亦不如南边的晋国森严,家室之中,虽分主内主外,倒不似汉人格外强调“夫义妇顺”之类,母亲虽未生子,仍是家中说一不二的主母,纵使对当了皇后的女儿,也不假辞色,倒是完颜绰自己讪讪的,陪笑道:“阿娘放心,阿爷的话有道理,女儿自然是听的。”

完颜速拭尽嘴角的药汁,望天想了一会儿才说:“阿雉自己愚蠢,与太后闹将起来,本来就是不智,这事谁都怪不得……”

话没说完,他妻子萧氏大大地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屋子里都在回响。

完颜速有些尴尬,但也只是皱了皱眉,锐利的目光盯着女儿的脸:“阿雁,我姐姐这个人我了解,性子刚烈不假,却不是宁折不弯的,她有的是韧劲儿,就是山穷水尽了,也要想法子在死棋里走出仙着来,见到黄河也不肯落泪的——说她会抱愧自尽,我无论如何是不信的。但是这也不谈了,我后来也想通了,你与她势不两立,估计一山也不容二虎,这也是你们这些好强的人的宿命。但我当父亲的,不能眼看着我的女儿们再斗得你死我活。你找个由头,让阿鸿回来。”

完颜绰沉吟不语。她母亲却插嘴道:“老糊涂,出什么馊主意!你以为你的女儿都和你似的,退避三舍还以为是明哲保身?”她扭头说:“阿鸿有个儿子,你缺一个皇帝。你让阿鸿的儿子登上帝位,你和阿鸿共理朝政。”

完颜绰顿觉气血上涌,好一会儿才微笑着说:“阿娘,若是有两个太后,大事小事听谁的好?”

萧氏冷笑道:“听可以听你的,毕竟你处置朝政有经验。但是,让阿鸿回家来并不是最好的主意,诚然我们保得她一时,但难保我们没有百年之后,到时候你就能放过她?女人家靠爷娘、靠男人,都是靠不住的,靠得住的只有权位。她是皇帝之母,昭告天下了,也是多一条保身的渠道。”

完颜绰觉得母亲偏心得几乎丧失了理智,求助地看着父亲:“阿爷!我原定的是让李才人的儿子继承大统,然后……”

萧氏打断道:“阿雁,你是我生的,你的心思我最明白,你无非想要杀母留子。可这永远是一条隐患,但凡谁捅出来,你除却弑君,别无二路,万一日后这位皇帝是个贤明的,你倒不怕与天下为敌?我知道你,千方百计站到这个位置,肯定不仅是为了吃喝玩乐、享尽荣华。你若真的想要做点什么,你身上背负的名声难道能有差池?”

完颜绰呼吸起伏,颇为不屑,但也不辩白,点点头不说话,听她母亲继续说:“阿鸿的儿子入承大统,甭管怎么样,娘总是姓完颜的。你们姐妹摒弃过往的矛盾,好好辅佐小皇帝,日后一起在后苑携手做一对好姐妹,年纪大后含饴弄孙,常人哪里去求这样的福祉?”她最后威胁道:“我和你父亲说了,其他事,我任你们胡闹;唯有这一条,朝中清议,你父亲的名声脸面,都在里头。你好好掂量着办。”

竟是威胁了!完颜速闷头闷脑不说话,在家完全听老婆的。而完颜绰确实还依仗着父亲的协助,但是两宫摄政,超出了她的底线。她仍不反驳,笑笑道:“好,那就照母亲说的做。”

萧氏道:“那我进宫见见阿鸿吧。”

完颜绰更无一词反对,伸手解下腰间宫禁的令牌,恭敬地递给母亲:“母亲要进宫,只管吩咐一声就是。”萧氏毫不客气地接过令牌,上下看了一番,对完颜速点点头:“既然是亲外孙要当皇帝,你还是要多出些力,否则,咱们家日后凭靠谁?”

完颜绰从父亲家出来,坐上自己的翟车,车帘四面放下,光线昏暗下来,她才顿时觉得自己浑身冰冷,打摆子似的战栗了一会儿,冷冰冰的泪水倾泻下来,那样的寒意才慢慢减退了些。她咬着牙想:好,你逼我!我原来还想保全妹妹,将来好承欢在你们膝下。既然现在你要为她争抢我的东西,大约我也不能留她了!

马车驱动起来,完颜绰突然说:“我不想回宫。沿着上京御道,从北城到南城,全数巡查一遍。”

马车辚辚响动,完颜绰在颠簸中收摄心神。上京四周夯土版筑,修建着高大的城墙,是夏国太_祖在这片有着“塞上江南”美誉的宝地建立的京城。为了表示不忘根本,又为了表示天下归心,城池分为两部分,北边是皇城,多由契丹贵族居住,南边是汉城,由归顺的汉民居住;一如朝中也分南北两班,一班契丹,一班汉臣,按着契丹的风俗,一南一北相对而立,皇帝皇后则面东议事,两班臣子虽不算特别和睦,相处倒也不曾生事……

这样想些朝政大局,完颜绰的心里渐渐平静多了。马车不快,她从窗缝里看着外头,守城的禁军正端立在城墙的女墙之里,冬季的风沙阵阵,这些男儿却昂然屹立,连一丝动弹都没有。她心神略定,放下窗帘说:“北边像副样子,再到汉城瞧瞧。”

汉城热闹得多,手工业者、小商小贩多是汉人,聪慧灵巧,算计灵活,契丹人只能与他们做生意,吃了亏也不觉得。市井里叫卖声声,沿河的里坊更是笙箫鼓乐频传,夹杂着笑声、歌声,一派俗世的愉悦——等皇帝驾崩的消息放出来,大约这样的热闹就要停止了。

皇后的翟车停在河对岸,车里头的人静静地托腮,隔着两丈宽的小河听着歌姬们练习琵琶阮琴,然后唱着新谱的词曲,歌声音振林樾,婉转动听。一曲终了,歌姬黄莺儿般的声响起:“王先生,这句‘舞随飞燕后,梦着落花旁。’奴总是唱不出味道,您教教我嘛……”

然后,分明是王药那带着酒意的声音响起来:“你啊,天天金樽美酒,歌舞升平,自然体验不到这句词背后的清空悲凉。若是想想你练曲儿的时候挨的打骂,再想一想自己这些年来热闹繁华过后的寂寞悲凉,想一想与家人分离不得见面、见面不得相认的落寞哀伤。自然能把艳丽之后的寂寥唱出来了。”

那厢沉默了片刻,随即是嗲嗲的笑声:“噢哟!王先生这一说,奴的眼泪都要下来了!”

王药笑道:“可不是你的眼泪要下来才对了!我写这样的浓艳句子时,心里岂不是滴着血泪的?”

“奴再给王先生斟一杯酒,王先生再作一首好的,奴愿意把这段日子的缠头都拿来买最好的羊羔酒奉于先生!”

这歌姬大约又娇又嗲,王药大约又是顺水推舟了。完颜绰隔着一条河,都能想象出王药左拥右抱、偎红倚翠的香艳模样,想象着这些歌姬坐在他的腿上,手帕托着酒杯,腻嗒嗒往他嘴里灌酒,肉呼呼香喷喷的身子蹭着他的……她顿时怒发冲冠,本来就积聚了一肚子的没好气简直立时就要喷薄而出了!

她一把摔下车帘,压低怒声对周围的人说:“给我把对面的娼寮子围上!里头人的一个也别想跑!”

她看不见外头,但听见整齐的步伐“嗒嗒嗒”地过去,心里顿时充满了报复的快意。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菌刚从双休日的生病模式走出,又陷入疯狂加班模式。5555……

☆、赏阅

恨毒,与她心中的不顺遂一起在腔子里发酵着,膨胀着。皇后的翟车装饰不繁,四周步障一拉, 外头百姓也看不见发生了什么。

完颜绰亲自下车, 踩着台阶跨过小桥,来到河对岸这座精致小巧的画舫, 回头对着河面冷笑道:“这大约就是学着南边晋国,所谓的秦淮香岸,歌舞靡靡吧?哼, 居然连河与桥都学过来了!”

里头的人都被驱赶了出来, 跪在两边瑟瑟发抖。完颜绰透过紫绡的步障看一个个人影,因为看不清楚, 找了半天也没找见自己想找的那个, 心里焦灼烦躁,厉声道:“国家大事出, 你们还有心情莺莺燕燕!这里头有当官的,一例给我带到步障里头来!”

其时刚过傍晚, 到这些地方寻乐子的人还不算多,一会儿,她的侍卫带来几个人,丢在她面前。完颜绰一眼就只看到王药,气得胸口都胀痛,冷笑道:“好样儿的!国家这个时候,你们尚有闲情雅致!”夏国并不禁官员宿妓——南边的晋国也不忌,完颜绰想了想,总要出胸中的恶气,转头对身边侍卫说:“既然那些没廉耻的靠勾引男人赚钱,就不妨给我进去查查,但凡有越制、诲淫、故意勾搭官员,乃至彼此拉纤、行贿、说合……这等事情,一概从重问罪!”

想想尚不能解气,又不便无辜向王药等有职分的官员发作,只能拿那些可怜的女子作筏子:“不,先送到上京令尹那里,以不敬国丧的名义,每人剥掉衣裤责打一顿杖子!既然不知道羞耻,就好好给她们展露展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