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阿菩,也看到完颜绰喉咙微微一动,胸口起伏得比平常厉害,她会看眼色,急忙道:“主子,我到帐营外头瞧瞧那些小妮子有没有来。”
完颜绰闷闷地“嗯”了一声。
☆、窥破
这样偏僻的帐营,这样危险的直视,让人额角出汗,心脏怦怦乱跳。
王药拱拱手,语气严峻:“完颜皇后,今日厚赐下臣,王药已经感恩不尽,瓜田李下的事,一之为甚,岂可再乎?”
完颜绰有些恼,冷笑道:“瓜田李下?你这会子装什么圣人?这瓜,这李,你没吃过?撇得倒干净!”
王药正色道:“此一时彼一时。皇后已经到了这样的位置,理应克制欲望,不要被拖得深陷泥淖。”
完颜绰有些恍惚也有些不甘。王药说的道理她明白,现在是她最圆满的时候:皇帝信赖,大权在握,最大的敌手也被扳倒了。压抑了那么久,对那个不爱的人强作欢喜,觍颜讨好,实在是累得很,很想勃发一次。然而她也明白,她的地位还必须依附着皇帝的恩宠,而皇帝的恩宠,自古以来就是倚靠不住的冰山!
完颜绰只觉得浑身都冷了下去,那种火烈的感觉消失了,力量感似乎也消失了。她又不那么愿意承认自己的虚弱,只能把自己的火气向王药宣泄:“如此说,我倒该谢谢你的提醒,从此别离,再无瓜葛?”
王药盯着她,良久微微一笑,拱手道:“如此最好。”他看到她眼睛里隐隐的雾光,心头大震,然后觉得自己才是沉入深不见底的泥淖的那个人,呼吸都被涌进心田里的泥浆窒住了。而对面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后也是个绝不肯显露脆弱的人,用带刺的话对他说:“是呢。早听说王却疾是个风流人,百花丛中翩翩而过,自然一切都看得开。女人如衣服,想穿就穿,想换就换。”
王药冲她稽首,说出来的话却既不切题,也不辩解,而是闷在嗓子眼儿里瓮瓮的:“王药不配。”
完颜绰扬声道:“阿菩?”
王药未曾抬头,听见几位侍女进来收拾东西的声音,听见完颜绰的软皮靴子踩着他帐营里的粗毡昂然出去的声音,帐门下端的木条撞在门框边,声音响亮,风把外头的秋日泥土的气味吹进来,帐中残余的她的气息越来越淡的,王药挪了挪身子,双腿已经发麻,挪动带来细细碎碎的痒痛。
外头篝火的“哔剥”声和契丹风俗的歌声响了起来,大约是开始享用猎物,载歌载舞了。这样的欢乐与他无关。午后吃了顿饱的,既然肚子不受罪,王药决定把病继续装下去,他在隐隐约约的欢乐歌声中闭目养神,睡虽然睡不着,但是可以撸顺很多事情,他看起来洒脱倜傥,其实自己知道,那是他应对这个无情的世界的屏障——可是事情并不会消失,比如他虽然有故国,有故园,但实际仍然无路可去。
另一张脸慢慢浮现在他眼前,她面目模糊,而举止娴雅,人人都说是难得的良配。然而伴生的,却是父亲的责打,母亲的抹泪,哥哥姐姐俗套的劝说。王药只觉得窒息得比刚才还要难受,在狼皮褥子的地铺上狠狠一个翻身,又努力去想汴京教坊里形形色_色的美人,她们手中箫笛琴笙,口中曼妙诗词,浅笑倩兮,美目如盼——可惜,一个个还是面目模糊。
外头突然传来一声销魂的呻_吟,声音极似完颜绰,已经迷迷瞪瞪的王药突然一激灵,已经沉重的眼皮子突然间用力地睁开。
“陛下!陛下!……”女人伉爽又妩媚的声音隐约可闻,时而轻笑,时而又娇呼。王药顿觉气血上涌,虽然明知道这再正常不过,却也手脚冰冷颤抖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觉得这“正常”里有点不正常的地方:完颜绰是有名有份的皇后,萧邑澄若是要临幸皇后,应当在条件适意的帝王营帐里,外头宫娥宦官打水伺候着,何必选这样偏僻的地方?
王药穿上靴子,蹑手蹑脚揭开帐门往外去。夜晚星月辉煌,一丛丛灌木树影被月光照得片片叶子都在闪光,蟋蟀金铃子在草丛里放声歌唱。穿过一座矮丘,隔着几丛灌木,在四围离得远些的地方能看见有几个执戟的侍卫背身立着,背着月光的地方两个人影在疯狂地动作着,叫声也不大避人,肆无忌惮一般。
骑在上头的是女人,亚腰葫芦似的充满着诱惑感。王药隐隐觉得这个“完颜绰”的身形比平常看起来略宽了些,胸前的两团剪影也丰伟很多。她俯身下去,“咯咯”笑了一阵,又低声说:“我可没皮没脸一切都给了你,你若还耳根子软,一味地只听我那个心狠手辣的姐姐的话,非要把我们母子迁出去,我只一辈子恨你。”
下头那位正在着急的时候,含混应道:“答应你的,自然会做的。不过你也要给我时间和契机,毕竟,出口的话要驳回,哪那么容易!”迫不及待抬头索吻。
上头的人影扭了两扭,惹得下头的一阵难以克制的闷哼,那丰伟的胸又垂了下去,上上下下蹭个不停,最后低声道:“你对她情分好深,不然,作为皇帝,有什么办不成的事?”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似乎是附耳说了个什么法子。萧邑澄“啊?”了一声,似乎没有同意。
那女子抽身要走,被皇帝的手一把拉住,转而转下为上,一边狠狠临幸,一边说:“你们姐妹,都是一样的性子——叫人又爱又恨,怎么好?”
下头那位被他撞得带了哭腔:“她恨我入骨,恨不得我们姐妹只存留她一个,若不是父亲保着我们姐妹,我们早连灰都不剩了。可是父亲年纪大了,我日日惶恐不安。我不过想带着儿子活下去,又不想掌权夺位,又是有多高的欲求?陛下以为懂她,哪里知道她在外头的恶名?但凡挡路的,都是她踩在脚下的垫脚石,她踩着多少骷髅爬到今天的位置,谁知道下一个是谁?……”
眼泪和话语都直白无顾忌,不是撒谎。男人停了一息,叹气道:“别说了,我尽力保你就是。”
他略一温柔,女人就强悍起来:“我还真不信你!”着手去推拒。
王药已经明白了大概,心里骇然,小心翼翼地慢慢后退,打算离开这样的是非之地。他白天找了个落叶厚实的地方假摔,虽然没有受重伤,但肩头腿侧还是擦破了大块的皮,动作远不及日常敏捷。后退时一条凸出的树根绊了一下,他便没有能完全稳住身子,重重一脚踏在一丛枯草里,声音在宁静的秋夜里分外明显。
动作着的两个人顿时分开,边急遽穿着衣物,边听见皇帝大喊:“都聋了?围住!”
分散在四围的十数个侍卫迅速地朝他聚拢来,王药瞧瞧身后,自知就算逃掉一时,他的营帐就在小丘之后不远的地方,也无力避嫌,索性乖乖被执,不心虚,或许有一线生机。
很快,他的头被按在散发着腐败气息的地上,那气味连绵不断地钻进他的鼻子,就像死亡的味道。他看不见皇帝萧邑澄,但听到他一个人的橐橐步伐向自己走过来。皇帝粗重愤怒的呼吸声,和王药粗重紧张的呼吸声彼此相闻,旋即穿着硬皮靴子的脚狠狠向他肩膀一踢,王药痛得喉头发咸,却动弹不得。
眼看沾着泥的靴子在他脸周围转了片刻,似乎在找一击毙命的位置。王药的太阳穴一鼓一涨,却尽力用最大的声音说:“陛下何必脏了自己的脚?”
靴子停了下来。“给朕砍了他!”皇帝低沉地暴喝。
抽刀声毫不犹豫地响起来,王药毫不犹豫地哈哈大笑,接着说:“陛下慎重!一步不周,贻害颇重。”
他的肩膀又挨了一脚,比刚才轻,但是正好踢在摔下马的旧伤上,王药张嘴呼痛,“咝咝——”倒抽了一会儿凉气,觉察那抽出的刀似乎没有往下砍的意思,才忍着痛说:“陛下下午才遣皇后那里赐送烤肉,若是晚上却又杀了,不知皇后细心,会不会觉得奇怪?若是追查起来,臣一身事小,不知陛下可能一切瞒得滴水不漏?”
他感到摁着自己头的那只手都松了松——在场就这几个知情的,事情有漏洞,自然他们首当其冲。而面前精致的硬皮靴子,也不安地在地上微微一动。
王药略微抬了点头,看见靴子上方凌乱的衣服正在被胡乱地整理着。好一会儿,萧邑澄的声音淡定了一点:“大半夜的,你出来干嘛?”
王药定了定神,说:“臣今日摔伤,半日都没能起身,陛下赐食之后,才有了些气力,所以……是起来如厕。没想到惊扰了陛下猎雉。”
雉鸡一般晚上视力弱,所以通常选择在晚间猎杀。他如此知趣,果然是个聪明人。萧邑澄的杀气减淡了很多,冷笑一声:“是呢,吓走了朕的雉鸡,不罚你可说不过去。”他目光一凛,冷冷说:“给朕打!”
随侍的侍卫都没有带打人的家伙什儿,抡起皮刀鞘不论上下就给王药来了一顿。萧邑澄居高临下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抬手道:“可以了。”又对王药说:“你识趣,事情就揭过了;你不知趣,日后自然有的是弄死你的法子。今日这顿,先给你长长记性。”说完,拔腿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是王药的后妈。。。
给大家送来迟到的中秋祝福!
☆、问询
周遭静下来,王药动动身子,到处痛得要命,火辣辣地连成一片,也不知道受了多重的伤。他又休整了一会儿,慢慢地撑着地坐起来,又慢慢撑着地站起来,身边一株小树,被他撑得东倒西歪的。
踢踢腿弹弹胳膊,倒还都能动弹,王药咬着牙,一步一挫地回到了自己住的简陋营帐,解开衣服一看,胳膊腿上青一块紫一块,瞧不见的背上挨得更重,估计更是惨不忍睹。他苦笑了一下,还不如被俘时宁死不屈,在牢房里被一顿打打死了,说不定反倒光宗耀祖成了殉国的忠臣,也省得遭这些零零碎碎的罪。
枕边还有军医先时留下的药酒,反正都是治疗跌打损伤的,管他对症不对症呢。王药倒一掌药酒,搓热了往青紫的地方一盖,顿时被热辣辣的痛激得倒抽一口凉气。伤处太多,如法炮制完,天边都出现鱼肚白了。他又痛又累,又心大不担心明日的事,栽倒在一堆皮毛被褥里胡乱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