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齐撤了青椒肉丝的单子,眼前确实没有这道菜,然而谢谭这会儿心情依旧十分恶劣。
他喜欢青椒肉丝吗,其实说不上喜欢,他从小就挑嘴,谈不上有什么爱吃的东西,家里保姆阿姨和厨师就算换了他也无所谓,反正不过是填饱肚子而已,只要不是特别难吃,在他这里就都一样。
然而这些年来他为什么对这道菜情有独钟呢,或许还是因为和做这道菜的人有关。
对谢谭而言,他生命里在厨房为他做饭的女人就只有保姆和厨师,但当那个女人心血来-潮回家进厨房给他做饭时他也没拒绝。
他记得很清楚,那时候他十一岁,那个女人唯一一次为他下厨,她问时,他没拒绝也没答应,但她并不在意,像那么多年来她活着的姿态一样,只管按照自己的心情选择去做或者不做。
她在厨房里哼着歌儿,有细碎的响动和锅碗瓢盆的声音传到餐厅,他坐在餐桌前,正襟危坐,眼神时不时往厨房里看。
在她又一次笑出声的时候,他怀着压抑不住的好奇站到了厨房门口,然后看到了她满脸温柔的同视频里的小孩子说话,字字句句都是诱哄与安抚。
“宝贝,妈妈很快就能回去了,乖,不哭,妈妈爱你……”充满母性色彩的声音飘出厨房,钻进谢谭的耳朵里。
那一刻,他清楚的认识到了,虽然这个女人生了他,但她对他来说,却并不是妈妈和母亲。
那顿饭最后到底没能吃成,因为她要安抚闹脾气的宝贝小儿子,自然顾不上这边这个“外人”。
女人走得很急,高跟鞋哒哒哒的响声像一把小锤子在空旷的大宅里敲出回响,她和从前一样来去匆匆,很快就不见人影。
在那之后,谢谭就不再将这些放在心上了,可当他和舒余在一起之后,有天他回家进门,看到厨房里背对着他做饭的人影时,突然就有了种紧张又慌乱的感觉。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但那一刻的自己确实变得慌乱又怯弱,像是近乡情怯,又像是那些暴躁的情绪蠢-蠢-欲-动意图再次控制他,总而言之,他那会突然有种不太敢面对舒余的感觉。
他像个雕塑一样站在厨房门口,大概心有所感,舒余转过身来,看到他先是愣了下,然后对他露出一个笑容,招呼他吃饭,“回来了?洗手吃饭吧。”
她的神态与话语太过自然,让谢谭有种如坠梦中的感觉,他愣愣的点头,然后同手同脚的往卧室走,如果舒余不是急着转身炒菜,大概就会看见他这个蠢样子了。
那是他们交往以来一起吃的第一顿饭,他警告过自己不要贪心,然而等坐到饭桌前,面前摆上舒余盛的饭时,和身体脱节的脑袋清晰的告诉了他一个事实——
谢谭,你完了。
青椒肉丝,就是舒余那次做得最好的菜,她手艺好,又用了心,就算谢谭觉得自己从来不重口腹之欲,都一连吃了三碗饭。
他从来没吃得那么撑过,却碍于面子不想被舒余看到自己不体面的模样,只好借口工作忙躲进书房里消食,然后像个傻-子一样一边转圈儿一边忍不住笑。
青椒肉丝这道菜对他而言实在是很美好的回忆,如果回忆的主人没有突然间选择抛弃他的话。
谢谭面无表情的往嘴里塞东西,谢齐在旁边看着,觉得堂-哥这顿饭吃得跟上刑似的,忍不住偷偷的呲牙咧嘴。
失恋的男人真的是太他娘的可怜了,真是让他这颗善良的心受不了。
想到堂-哥小可怜一般的身世和童年,此刻谢齐的心中涌动着无限的柔情,他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立下了军令状,拍胸脯保证,“哥你放心,我会努力工作的,保证肯定能赶上夜间航班!”
所以,明天你就能见到堂-嫂了,我可怜的崽,他目含怜爱。
谢谭看了眼又开始犯病的愚蠢堂-弟一眼,将外卖推到旁边让秘书收拾,继续投入到山一般沉重的工作中去。
比起相信愚蠢堂-弟的胡话,他觉得还是自己的能力更靠谱些。
***
北方,b市。
舒余临时从前同事那里接了个口译工作,连夜开始了第二天商业会议的准备工作,一晚上黑咖啡灌了好几杯,资料翻得哗啦啦响。
早上临出门前,荆媛一边帮她准备东西一边念叨,“还说我不顾身体拼事业,合着昨天晚上一晚没睡的人不是你,就算是要给人帮忙,也不能把自己逼成这样啊,你看看你那个黑眼圈,过来过来,我再帮你补补。”
舒余迅速咽下口中的面包,喝了一大口牛奶,仰着头坐到了荆媛旁边的地毯上,荆媛拿着遮瑕眼影和眼线笔左右开弓,折腾了许久才满意。
“不错,我技术没退步,妆容明艳得体,完全看不出昨天熬了一夜。”
“如果不是晓彤临时出意外身体不舒服,也不会找我来帮忙,好歹是共事两年的同事,一个小忙还是要帮的,毕竟当初在公司对方也帮我很多,”舒余解释,“再者说,这次商业会议还有其他人,我只是临时凑个数补个缺,等下午忙完就能回来,到时候晚上和你一起吃饭。”
“行了,知道你最好心,”荆媛没好气道,“我又没拦着不让你去,对了,记得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别自己硬扛知道吗?”
舒余知道她是想起曾经那次她做口译被人骚扰的经历了,连连点头应和,保证自己会照顾好自己,然后拿着东西赶紧出门了。
工作地点约在金融中心那边,她地铁花了二十分钟,在科技大厦一楼大厅里见到了接洽的前同事。
“哎哟,还好这边有舒舒你在,临时能来补缺,不然晓彤这一出岔子,我这心七上八下的,临时又找不到可靠的搭档,万一这次业务出了问题,老板非得骂死我不可。”对方显然因为突如其来的意外糟心,话里话外承受了很大压力,舒余大概知道这次业务报酬极高且事关重大,一时间更不敢掉以轻心,两人凑在一处抓紧时间交换信息,好减少工作中-出纰漏的可能性。
九点半时,大厦门口来了一个车队,几辆豪车依次停下,一行人鱼贯而出在门口站定,正是此次会议的主办方和与会者。
舒余早已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和同事谨慎以待,在对方秘书来接洽时迅速沟通完毕,开始了本次的口译工作。
严格来说,她其实是一个很容易全身心投入学习和工作的专注型人格,一旦开始进入工作状态,对周边环境不免有所忽略。
她专注于那个带着异国地方口音且语速极快又喜欢随时交叉调换思路的外国专家,尽量理清思路和逻辑以便提高翻译完成度,等一行人分开上电梯时,那短暂的安静与空闲时间让她得以小小的放松了一下。
然而,就在放松的那一瞬后,她意识到了身边的异常。
会议主办方那位老总和身边的秘书助理们都眼神奇异的看着她,就连那位原本滔滔不绝的外国专家也将惊讶且充满兴趣的目光放在了她身上,背后传来令人战栗的危险感,还有呼吸间那隐隐约约的清冷薄荷气息……
舒余转动着有些发僵的脑袋,看到了沉默的站在她身后的谢谭。
于是,在她决绝的说分手并义无反顾的逃离s市后的第七天里,她和谢谭重逢了。
在工作场合,以一种从未有过的方式。
***
众人探究与打趣的眼神中,舒余又低又快的和谢谭说了声“我在工作”,就不再分神,以称职的职业精神和准则投入到了接下来的这场会议中。
幸好谢谭向来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既然她这么说了,也十分配合的投入到了工作当中。
会议内容主要围绕专利权交涉双方进行谈判,谢谭他们作为强势的那一方,在谈判中占尽优势,即便舒余对这些东西并不太了解,也能从这场会议中看出来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