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内不会敲更,取而代之的是钟楼上那一下下沉闷的撞击声,十二下过后,连敬事房的烛火都熄灭了,整座皇宫就像一只狮子沉睡在晦暗无光的天幕下,庞然且令人生畏。
巡逻的禁军刚刚从流光宫的门前走过,一个相同打扮的人猫着腰缩进了角落里,大片阴影笼罩下来,完全遮住了他的身形,他不疾不徐地观察了许久,瞅准没人的空档迅速翻墙而入,然后沿着花坛一路溜到了屋檐下,随手掀开一扇窗子就钻了进去。
屋子里一片漆黑难以视物,他几乎变成了盲人,完全不知道路在哪里,突然有只微凉的柔荑握住了他的手,他惊了一下,随后便听到那人低唤道:“信儿。”
“姐姐?”夜怀信内心乍然迸出了欣喜的火花,但很快又转变成担忧,凭着感觉抓住夜怀央的肩膀疾声问道,“你怎么样?哪里受伤了?快让我瞧瞧!”
夜怀央温柔地拨下他的手,道:“姑姑不是跟你说了么,我没事。”
“我怕你是故意让姑姑瞒着我……”
一语道尽千般忧虑,只因心中有牵挂,在外头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夜怀央唇边弯起一线轻快的弧度,连声音中都夹着悦意:“你忘了,小时候我摔一跤你都会感觉膝盖疼了一下,若是我真的在宫里被皇后折磨得死去活来,你怎会感觉不出来?”
是了,他们是双生子,素来心灵相通,他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夜怀信这才明白什么叫做关心则乱,但还是长出了口气,只要她没事,他宁愿多受些煎熬。可他也明白,这只是暂时的安全罢了,宫里终究是吃人的地方,皇帝皇后都虎视眈眈,随时都会把她撕成碎片,他必须尽快带她离开这里才行。
思及此,夜怀信压低了声音道:“后天楚桑淮要去城外祭天,大部分禁军都会随行,皇宫的戒备一定会有所松懈,到时我带人来救你出去。”
“家里呢?都安排好了?”
闻言,夜怀信面色微滞,片刻后才答道:“家里那边盯得太紧,天栖楼又人手不够,无法同时在两边行动,大伯说让我救了你直接离开王都,不必管他们……”
“不行!”夜怀央断然拒绝,神情变得极为严肃,“事情都是我做的,怎能连累家里人?你尽快带着他们离开,莫再顾及我。”
夜怀信猛地抓住她的胳膊,不敢置信地说道:“你明知道夜家的人一走楚桑淮就会知道你之前都是在拖延时间,到时他不会放过你的!”
“死我一个总比死一家子好。”夜怀央沉沉地看着他,眼中浓雾弥漫,那死灰般的色泽让他心惊肉跳。
“不!我不同意!”
他好不容易才溜进来,还未来得及布置详细的计划她就已经选择为家人而放弃自己,这教他怎么接受?
“信儿,你听我说……”
“我不听!”
夜怀信倏地挥开手,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立着的青花瓷罐子,只听啪地一声,罐子摔在地上发出巨大的碎裂声,划破一室宁静,两人霎时都白了脸,夜怀央更是二话不说就把夜怀信往外推,因为这足以引来值夜的守卫,他必须赶快离开。
可夜怀信却不愿意,毕竟见面机会难得,他们还什么都没敲定,他不甘心就这么离开,更不想让她抱着必死的心情度过接下来的日子,所以他准备在附近躲一会儿,等她把守卫应付过去再出来。
两人意见不一,推推搡搡了半天夜怀信也没走,夜怀央急得汗都快冒出来了,不经意朝窗外望去,整个人忽然一僵。
不对劲,为什么守卫到现在都没出现?
夜怀信也察觉不对了,飞快地在房间四角转了一圈,外头皆没有动静,他恍然想起自己先前进来时这边好像也没什么人,不由得疑窦丛生。
这太奇怪了,楚桑淮戒心那么重,怎么可能放松对姐姐的监视?
两人陷在这令人窒息的黑暗中,没过多久夜怀央猛然抬起头来,眼中冷光大放,宛若天边高悬的北极星一般,清寒生辉,锋芒逼人。
她握住他的手,用极为清晰的声音说道:“罢了,一切都依你,等楚桑淮去祭天的时候你就来宫中接应我吧。”
夜怀信的手掌有些僵硬,脸颊似乎也在微微抖动,须臾之后低声吐出一个字:“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阿呆的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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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坠崖
烈日当空,热浪席卷大地,即便是处于浓荫遮蔽下的御书房也难以抵抗高温的侵袭,小太监在御案前不停地打着扇子,风从冰砖上吹过,不知有多沁凉舒爽,可楚桑淮却突然把笔一扔,啪的一声过后留下满桌红点,最大的一块浸在他刚刚批复过的奏章上,如鲜血般触目惊心。
小太监不敢说话,颤颤地弯下身子去拾笔,恰在此时禁军统领张印前来觐见,小太监松了口气,默然把身前那块地方让了出来,很快就有人推门而入。
“卑职叩请皇上圣安。”
“平身。”楚桑淮正烦躁着,语气也挟了三分不耐,“你最好有要事向朕禀报。”
张印跟在楚桑淮身边已久,自是明白他这喜怒不定的性子,也不害怕,略微弯下身子稳稳当当地回道:“皇上,昨天晚上夜怀信去了流光宫。”
一石激起千层浪,楚桑淮立刻神色一敛,坐直了问道:“有何收获?”
“回皇上,听夜怀信的口气是想救澜王妃出去,澜王妃不同意,怕她走了之后会给夜家带来灭顶之灾,于是两人就吵起来了,吵得似乎还很厉害,最后澜王妃妥协了,与他约好在您去祭天的时候逃离皇宫。”
楚桑淮倏地眯起了眼睛,心中迸发出嗜血杀意。
夜怀央,你果然是在跟朕耍把戏,什么想当皇后想踩在王家头上都是假的,你根本就没打算交出遗诏,朕竟然被你骗了过去!
刹那间又是一阵叮咣乱响,珐琅笔洗和嵌宝澄泥砚皆被挥落在地,砸得稀碎,张印似乎已经习惯这样的场面,兀自垂首静立,等着楚桑淮发话。
“他们有没有发现你们在监听?”
张印摇头:“没有,他们二人都不会武功,根本不知道卑职在外面。”
闻言,楚桑淮怒色稍敛,阴鸷的双眼之中闪烁着幽光,似在酝酿着什么,不一会儿便听到他森森地笑出了声。
“她越是想跑朕越要把路都堵死,看她能跑到哪里去。”
张印听到这话便知道楚桑淮是要亲自来玩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了,已经没有他什么事了,于是躬身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