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侍她的丫鬟名唤如月的,慌忙过来替她捶背抚胸,皱着鼻子说道:“侯府这边当真是怪,一路过来四处都有烟气。如今姑娘这屋里,烟气更是大了。不知道的,还当是侯府这边办白事呢。”
顾妩听她说着,一面咳的眼泪直流,一面断续说道:“想必又是那姜氏生出来的故事,她是惯会折腾人的。”话未说完,又咳嗽个不住。
如月眼看无法,只得扶着她走到屋外廊下通风处。
顾妩重新吸了好几个口新鲜空气,方才缓过来。
正当此时,门上人报道:“如锦姐姐来了。”
话音才落,便见一个穿着淡色素面锦缎衣裳的俏丽丫鬟,婷婷走来。
长挑的身段,白净的脸庞,不笑面上也自带喜意,便是大少奶奶姜红菱的心腹陪嫁,如锦了。
顾妩主仆两个,一时没有言语。
如锦走上前来,向着顾妩道了个万福,含笑说道:“知道四姑娘过来了,我们奶奶特特打发我来看望。奶奶本是要亲自来的,只是那边有事绊住了,不能来。奶奶吩咐了,四姑娘来到这里,也同那边是一样的,就当作自己家一般,万万不要拘束,哪里有些不到的地方,尽管打发人去说,日常少了什么,也要告诉一声。不要为着客气,反倒屈了自己。”
顾妩浅笑了一声,说道:“堂嫂这话说的倒是真好听,知道我来了,不亲自过来,却打发你来。这也都罢了,她不当家我也不问她。这屋子却是怎么个缘故,里面是才被火烧过不成?烟气这等重,呛得我险些喘不过气来。难道是知道我要来,特特备下的么?”
如锦听了这番话,不由将这四小姐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心中顿时冷了几分,面上倒还是笑盈盈说道:“四姑娘有所不知,近来城里正传疫病,我们奶奶怕这病传到府里来,所以嘱咐了府中四下一日三次熏草药祛疫。烟气虽难受,法子却好使。不然,四姑娘看西府那边病倒了几个,二太太也为此没了,侯府这边却静悄悄的,便是这熏药的功劳了。我们奶奶就是知道四姑娘自小体弱,又是打从那那边过来的,怕带了什么过来,闹得无可收场,特特的嘱咐人将这秫香楼里外都熏了。四姑娘,小的斗胆说一句,这烟气虽难闻,但总好过得了疫病不是?”
她皮笑肉不笑的一气儿说完,也不待顾妩主仆两个回话,又说道:“我们奶奶还吩咐了,四姑娘是打从西府那边过来的,若是有没料理干净的东西,还是尽快丢了,免得真弄出事来,不好收拾。”
顾妩气的粉脸发白,周身颤抖不住,指着如锦,口唇哆嗦道:“真是你们主子使出来的好丫头,你讥讽我脏不成?”
如锦说道:“哎呀,四姑娘,红口白牙你可不能乱说。我哪句话有说您身上脏来着?只是西府那边才闹过疫病,我好心提醒你罢了。毕竟这病人用过的东西,若然留着,也是会过人的。”
顾妩气的险些背过去,如月看着她脸色越发惨白,心里焦虑,一面安抚她,一面便向如锦斥道:“四姑娘大小也是个主子,这规矩都是谁教的,你素日里在大奶奶跟前,也敢这样说话么?”
如锦倒也怕这顾妩一时气出个好歹来,只得又赔礼道:“我心直口快,一时冒犯了四姑娘。四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莫忘心里去。我一个丫鬟,挨上一顿罚没什么。姑娘若是为此事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得。”
顾妩却不答话,忽然仰头便栽了过去。
两个丫头慌忙上前扶住,只见顾妩双眸紧闭,气息微微,竟是进的气少出的气多。如月一面掐她人中,一面哭骂道:“四姑娘素来体弱,哪里搁得住你那些话?虽是死了爹娘,她总还是姑娘,便任凭你们这等欺凌作践!她若有个好歹,我看你们谁跟……死去的老爷太太交代去!”她本要说二爷,却想起这些日子顾思杳于顾妩不闻不问的样子,心里还真摸不准二爷在意不在意,话到嘴边便就滑了。
如锦见顾妩仿佛真有些不好,也顿时慌了,嘴里说道:“当真是我不好,快些将姑娘扶到屋里去。我去跟大奶奶说,给姑娘请大夫去。”
当下,两人叫来院中的婆子们,众人七手八脚将顾妩扶到了里屋。
顾妩躺在床上,气息奄奄。任凭如月掐了多久的人中,只是醒不过来。有婆子拿了热汤来喂,却也灌不进去。
如锦看这架势,生恐真闹出些什么事来,四姑娘倘或被她气死了,这罪名她可当真承担不起。
当下,她拉着如月叮嘱了几句,便匆忙往洞幽居跑去。
其时,姜红菱正在堂上坐着,同几个管事算账,忽然就见如锦急慌慌的跑进来。
如锦踏进门内,便嚷道:“奶奶,不好了,四姑娘一病倒下了!”
姜红菱呵斥道:“乱跑乱嚷些什么,规矩都被狗吃了!”说着,又道:“你且慢慢说,到底什么事。”
如锦不敢说自己言语顶撞,气倒了顾妩,只避重就轻说道:“小的奉奶奶的命去看望四姑娘,正说着话,四姑娘忽然晕死过去了,现下还没醒来。小的怕出什么好歹,赶忙回来报知奶奶。”
姜红菱吃了一惊,顾妩是从西府那边过来的,西府才闹过疫病,除却病故的程氏,有几个家人都染上了,如今还在隔断医治。顾妩忽然病倒,她也恐是染上了此病。
当下,她一面急令家人请大夫,一面动身往秫香楼去。她本想将顾思杳也一并请回来,但事到临头竟不知他此刻在什么地方,只得作罢。
一路走到秫香楼,这院中配备的丫鬟仆妇都在,她也不及去问什么,抬步上阶。
进了内室,果然见顾妩躺在床上,近身侍奉的如月在床旁捧着个汤碗,满脸泪痕,两只眼睛通红。
见姜红菱进来,如月慢条斯理的起身,向她道了个万福。
姜红菱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四姑娘如何就突然病倒了?”
如月听她问,顿时两行泪一起下来,一手指着如锦,嘴里说道:“还不是如锦姐姐,忽然兴冲冲的走来,说什么大奶奶打发她来看望四姑娘。我们姑娘便问,这楼里烟气这样重,为什么缘故。她便话里话外都是刺儿,讲出来的言语能噎死人。我们姑娘从来温柔腼腆,哪里听过这样的话?登时就背过气去了!虽则如今老爷太太没了,四姑娘到底还是这家里的姑娘,不能什么阿猫阿狗的都欺负到头上来!”
姜红菱听了她这番话,虽也知如锦那嘴头子是从来不饶人的,但也晓得这其内必有缘故,便说道:“你也不要这等说,如锦的确是我打发来的。今儿四姑娘过府,我那边有事不能亲自过来,所以打发个妥帖人来瞧瞧。如锦是我自娘家带来的人,她的人品性格我是熟知的,这等没大小规矩的事她做不出来。”
如月素来听闻这大少奶奶精明能干的名声,只道当面讲出如锦气倒了顾妩一事,她必定要秉公决断,处置了如锦,既给自家姑娘挣了脸面,也算做个下马威,好叫侯府这边人往后再不敢小瞧四姑娘。
谁知这大少奶奶却是个油盐不进的性子,竟这等护短,直言不信。
如月未曾料到如此,当即怔了。
她却没曾想到,若是侯府还是先前的侯府,顾王氏等人都在,姜红菱或许还有些顾忌。但如今这侯府后宅已尽在姜红菱掌握之中,她还有什么忌惮?便是顾妩,也并非因她是什么顾家的四姑娘,而是顾思杳的亲妹妹,她方才上心一二。
如月一时没了话讲,姜红菱扫了她一眼,见这婢子生着一张瓜子脸盘,两道弯眉,倒有那么几分姿色,只是唇边点着一一颗痣,似是常造口舌是非。
打量了这婢子几眼,她淡淡说道:“你是姑娘的贴身侍婢,姑娘病着,你不说病因,颠三倒四搬弄这些是非算怎样?大夫尚未来看,你却说姑娘是被人气倒的,调唆离间,其心可诛。似你这等搅的家宅不宁的婢子,我也不敢让你留在姑娘身边。你到外头,去管家嫂子跟前,领上二十鞭子,就不要再进来服侍了。”
如月不想这大奶奶看着和善,一张口竟将自己撵了。
她当即双膝一软,跪在地下,涕泪横流,连连磕头道:“求大奶奶开恩,我家中上有老母,只靠我月钱度日。奶奶若撵了我,我一家的生计可就断了。往后,我再不敢这等搬弄口舌了。”说着,又去求如锦:“我有眼无珠,口舌生疮,胡乱编排姐姐的是非。求姐姐在奶奶面前说上一句好话,还让我留下服侍姑娘。姑娘病着,不能没有个知根底儿的人伺候,留下我将功折罪也罢!”
如锦还未出言,却听姜红菱冷笑了一声:“这话荒唐,莫非没了你这丫头,四姑娘身边就再也没人能服侍了不成?看来你不止善于搬弄口舌是非,还妄自尊大。四姑娘年纪尚小,我是不敢留着你在她身边,再把姑娘教唆坏了!”言罢,看如月依旧纠缠不休,当即看了底下人一眼。
跟着她进来的众仆妇会意,当即上前,七手八脚将如月拉开,拖到了外头。
如月不甘,依旧哭号叫喊不住,同人撕扯,就是不肯去。
便有人说道:“姑娘,你省省罢。侯府这边可是奶奶当家,奶奶说要撵了你,谁还能留着你不成?便是你家姑娘醒来,也救不得你了。如今,你可没那个体面了!”说着,又一人道:“别叫这蹄子在这儿乱闹,吵的奶奶心烦。”
这话音才落,便听那如月的哭叫声成了闷闷的呜呜声,似是被什么塞住了口。
又小片刻,再不听声响,想是已拖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