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节(2 / 2)

春燕闻言, 笑了笑, 说道:“奶奶倒是爽快利落, 前几日老太太将这事儿嘱咐太太的时候, 瞧太太犯难的样子,东也不行西也不是的。”

姜红菱不接这话,勾唇一笑, 心里却有几分诧异。这事儿上一世并不曾有过,不知为何那位姑太太今世却要回来投奔?

春燕传了话,见左右无事,便告退出去了。

苏氏被顾王氏斥责了一番, 李姨娘的丧事便再无人敢拦。棺材立时便拉到了家庙之中, 自有庙中女尼主持接洽,后续事宜则再不必姜红菱操心。

侯府事大,死了一个姬妾算不得什么, 不过往官府里报了个暴病身亡。那衙门自也不会派仵作到侯府去验看,便写了个销户文书,不了了之。

倒是李姨娘的娘家人,原本倚仗着女儿妹妹,自封了丈人舅子,平日里在邻里之间作威作福,又时常得李姨娘的接济,猛然间听了这个消息,顿时如晴天霹雳。李姨娘的父兄,闻说丧事如此潦草,棺木亦不准停留在侯府,便猜测其中有些蹊跷。带了几个家中的叔伯兄弟,跑到侯府门上,坐在门槛上大骂,满嘴嚷嚷,只说李桐香死的冤屈,要侯府给个说法,不然便要上官府打官司。又指着顾忘苦兄妹两个,要他们出来为生母讨要公道。

顾婳是个女子,又被圈进起来了,是不当家的。

顾忘苦满心盘算的只有自己的前程,这会子只怕被李姨娘连累,任凭外祖舅舅在门上叫嚷,只缩在后宅不肯出去。

李姨娘既已身死,又遭了老太太、老爷的厌烦,没人肯管这闲事。那些下人们,都是些见风使舵之辈,原本于李姨娘这些娘家人是巴结的很,满口爷的叫着,到了这会儿也就掉转了脸孔,一声声的无赖地痞的喝骂,斥责他们上门讹诈,一顿棍棒打将出去。

这些人本就是一班乌合之众,见了这等情形,登时作鸟兽散去。

李家父子两个,好处没讨到半分,反倒落了一身棒疮,相互扶持着,一瘸一拐的到家,各自在床上躺了大半月,医药银子却花了不少。虽是骂不绝口,却也晓得胳膊拧不过大腿,那兄妹两个也是指望不上的,就此断绝了往来。

李姨娘的棺木在家庙中过了头七,便由那主持主张着,草草下葬。一场丧事,无论是顾文成,还是顾忘苦兄妹两个,皆不曾来看上一眼。

李姨娘争强好胜了一世,也风光了半辈子,临了来却落了个这般下场,当真是令人不胜唏嘘,连着侯府里那班子整日盘算着跳高枝儿的女人们,也将这争荣的心思暗淡了几分。

这些芝麻小事,传到姜红菱耳朵里时,也不过一笑了之。才了毕李姨娘的丧事,那女学的事已迫在眉睫,连着姑太太一家子回迁之事,诸事叠在一起,还有侯府日常流水琐碎,她当真忙碌到不堪的境地。

苏氏被顾王氏训斥了一回,倒也识趣儿了,当真便在馨兰苑中当起了个清闲太太。外头人说起,便讲如今府中唯少奶奶是大,凡事只她说了算,更是没人将这太太放在眼里。这话传到她耳中,她虽心有不甘,也只得忍气吞声。

姜红菱甚有才干,即便忙至如此地步,亦是有条不紊,条理分明。甚而忙中抽空,打发了几个善言辞、性子稳重、极妥帖的家人并族中的长辈,上宋家去回定亲那事。

宋家这边,因是最小的嫡孙亲事,宋家老太太格外看重,亲自见了顾家打发去的人。

来人甚是巧舌如簧,将这件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掰开揉碎,又是两家情意,又是家孝难违,又是诗书礼仪,讲了大半个时辰。

说至最后,竟是宋家绝不能在此时定亲,亦不能退亲,不然便是无情无义之徒。

宋家老太太无可奈何,这事本就是试探之举,在人姑娘戴孝期间上门定亲本就惹人诟病,如今被人捏了话柄,那还能说些什么,只好含忍下来,好声好语的将顾家人打发回去,只说等顾婉除服之后,再行商议。

宋夫人自老太太处回来,当真怒不可遏,无处发火,竟将个上好的汝窑梅子青美人耸肩瓶砸了个粉碎。

宋明轩闻得消息,心里倒是宽慰不已,他同顾婉情深意笃,怎么也不肯黄了这门亲事。见母亲这个样子,不由劝解道:“母亲还是罢了,我同婉儿是打小定的亲事,现下退亲实在过于无情,人前也说不过去。何况,婉儿又有什么不好?人虽不大爱言语,也是温柔和顺的很。母亲跟前,从来是恭敬有礼的。将来她过了门,孝敬母亲不在话下。”

宋夫人怒斥道:“糊涂攮子!那么个破落户家的女儿,有什么好稀罕的?!你只要花前月下,全不管前程?!娘娘在京里替你寻了上好的亲事,那姑娘我也见过,论人物容貌,顾婉给她提鞋都不配!你是吃了迷魂药了,一心只在她身上!”

宋明轩也赌起气来,说道:“那姑娘好不好,我不知道。我只晓得婉儿是真的好,我要同她一起。明明是母亲当年许下的婚事,如今却要反悔。除了婉儿,我哪个也不要。何况,京城的千金小姐,脾气想必大的很。娶回来,不是娘子,倒要当菩萨供起来,我可不受那个气。”

宋夫人越发恼怒不堪,直骂儿子糊涂不知事。

宋明轩心中有气,也不好同母亲吵嚷,顿足出门去了。

宋夫人气哼哼的在堂上坐了半日,心念转了几转,暗自思忖着:既然儿子如此看重那顾婉,话又被顾家说死了,自然不好明着来了。但若是顾家先行失礼,或者顾婉没了贞洁,自然也就没脸再提这亲事。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畅,那口恶气也消了十之八九。

宋夫人一心只要给儿子寻一门好亲,好提携他将来前程,竟而全然不管人家姑娘的死活了。

忙里易过,眨眼便是四月底了。

这日晌午时候,姜红菱才吃了午饭,正在屋中的湘妃榻上闭目养神,就听如素进来报道:“胡家小姐到了,这会儿正在门上下车呢。”

姜红菱一听此言,登时清醒过来,连忙起身,口里说道:“她这就来了?”一面就忙忙的吩咐穿衣梳头。

如素晓得自家主子同胡家小姐的交情,替她收拾着,便笑道:“可不是怎的,奶奶这些日子连日的念叨,如今可把人念来了。”

姜红菱穿了衣裳,又在菱花镜前照了一回,见衣装齐整,便要出门。

如素连忙拦了,笑道:“晓得奶奶急着见她,然而谁家主人是亲自出门迎的?奶奶还是在屋里耐着性子等等,大门到这里不过几步的路途。”

姜红菱听了,笑自己糊涂,便也依了她的话。

侯府大门到这洞幽居,满共不过盏茶的路途,姜红菱却在堂上等的焦躁不堪。

好容易听门上人的通报,她立时便站了起来,就见一素服美人手提包裹,踏进门来。

但见那人与己年岁相仿,一张容长脸面,淡妆素服,双眉弯弯,一笑脸上两个酒靥。一袭浅蓝色印花细布单衫,水波纹的竹青色细布裙子,头上扎着一个随云髻,首饰无多,只斜插着一根银簪。容颜秀美,虽是一身寻常衣着,举手投足,却透着一股子诗书气味。

这人,便是姜红菱曾经的闺中蜜友,如今顾家重金聘来的女塾师,胡惠兰。

胡惠兰与姜红菱未嫁之时,相交甚笃,往来密切,如今见她虽是美艳依旧,却是一身缟素,面上脂粉不施,头上簪环不挽,也晓得她如今的处境。

这两个异姓姐妹,相别数年,如今再见,一个是家道中落,竟寄宿尼庵;一个被迫冲喜嫁入侯府,却青春大好就守了寡。再度相逢,只觉世事无常,感慨万千。

两人见面,才互称了一声姊妹,眼中便泛起泪花,竟致哽咽难掩。

倒还是如素如锦两个丫头劝着,这才强忍了。

姜红菱同这胡慧兰交情极好,也不分什么宾主,拉着她的手就在圆桌前坐了,吩咐丫鬟上茶。

姜红菱先笑道:“早先听闻你家中出事,我本是要去探望的,至不济将你接到家中,咱们一处也好。然而我哥哥那人,你是知道的,生恐被这些事沾上,倒将我严加看管起来。我听说你在家中住不下去,寄宿到城郊的尼姑庵里去了。那尼庵的日子,难为你是怎么熬下去的。”

胡惠兰倒是温然一笑:“也没什么,尼姑庵里清静,倒比家里好。我在那儿住着,帮着主持讲经说法,有时教教那些财主员外家的女儿,日子倒是舒心的紧呢。”

这胡惠兰是个洒脱女子,家中出事,清点了家财便搬了出来,又见那些下人整日蝇营狗苟,吵吵闹闹,她不耐烦这等市侩之徒,索性同他们一拍两散,寄宿到了城郊的尼庵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