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生门原本是一个江湖帮派,可它与其他帮派不同,有一半是自发建立还有一半是靠官府支撑起来的。只不过眼下它不再是江湖门派了,一跃成为官僚机构——国师府。国师担负着选拔、训练影卫一类神秘人物的重任,地位蒸蒸日上。
在国师府十月有自己的庭院,她是在回芜水的半路上醒过来的,清醒的那一瞬间她看到天音在身侧优雅地打盹儿,马车轻晃,她脑中混沌一阵,再睁开眼恍如隔世。
当时在丞相府她就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没想到自己命这么大,还能活下来。不过在昏倒的前一刻,她好像看到了怀觉。
眼下她正坐在自己房中,望着底下人送来的饭食面露难色。她右臂坏了,手上无力,根本拿不起眼前的筷子,偏生底下人送了筷子,筷子夹米饭....罗十月也是个好强的人,始终不肯承认自己变残废。要不然前几日她也不会受天音的言语挑衅与他打了一架。不过输了就是了,不仅打架输了,还“被比武招亲”了。
大门敞开着,日光投进来一大片。就在她将失落藏在眼底的时候,眼前忽然出现了一道拉长的影子,那影子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姿态娴雅地双手抱臂靠在了门框上,便不动了。
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
刚刚有些抬头的失落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天音想看她笑话,她偏就不如他愿。
没有右手,不还有左手吗!
罗十月看也不看靠在外面的人,左手捡起竹筷夹菜,往嘴里放的时候姿势怪异但好歹也吃着东西了!一时间斗志昂扬。
天音冷不丁儿“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噗笑。他故意拿走下人给她准备的银匙的,就是要逼她示弱。
罗十月不管他,拖过来米饭,上竹筷。
两根筷子并做一排,从碗中铲一排稻米饭,抻着胳膊往嘴里放。可稻米不是青菜好夹呀,一粒粒地撒了她满怀,还有几颗黏在嘴角。
天音斜靠在门框上看热闹,一个忍不住就呵呵哈哈地笑了出来。见罗十月黑了脸,才优哉游哉地走过去,“你看,还是离不了我吧。”说着便拿扇子敲在手心里,扬着秀眉,对她挑衅,“想让师兄喂就开口啊,都快成亲的人了,别不好意思。”
天音奇葩地认为这样也不赖,罗十月从小脾气就臭,硬邦邦地,想要给她捂热了都没处下手。胳膊废了就废了吧,以后她吃喝拉撒都离不了人。他就不信那和尚还能把她娶回去,就他的身份也不可能。
十月将筷子扔回桌上,力气有些大,其中一根歪歪斜斜地插在了堆起的米饭中,撑不了一会儿啪啦一下掉到了桌面上,米粒扬了一圈。她越发的觉得自己不中用,起身就要离开,远离天音这个对头。
可刚站起来她就被天音一把按在了凳子上,罗十月不满地抬头,“天音你是不是想打架?!”
天音愉快的将狐狸眼笑成了上斜的一条线,“你打得过我吗?”
罗十月被噎了一下,确实,她现在跟个废物没差,右手连只水碗都端不起来。心里的恐慌有,前路一片迷茫。可是,那也不能低头,那不是她风格!
随即一脚跺在天音的大脚趾上,站起来碾了个圈。
疼倒是没多疼,可天音爱美,雪白的鞋面上一片污。他黑着脸咧了咧嘴,大力戳了一筷子白米,就要往罗十月嘴里塞,“来!张嘴,跟未婚夫还害什么臊?”米粒粘性大,沾了十月满腮。
罗十月这就不干了,抬脚便踢,“有本事的就别躲!”
“噼里啪啦”一阵翻碗倒勺。
墨笛听见声音冲进来的时候,登时瞪大了眼睛,这两人才单独待了没有一盏茶的功夫,怎么又动手动脚了!
眼看着两个人菜汤白米相互攻击,墨笛连忙将自家公子拉出去,“公子,公子,您看您的衣裳脏了,都不美了,快换下来奴婢替您洗洗。”
天音低头一看,他被罗十月掀了一身菜汤,他有严重洁癖,相当、绝对不能容忍。当下重重一哼,脸色青紫,“洗什么洗?扔了!”甩袖便走,“罗邋遢!!”
婚事婚事....罗十月被他气得胸口疼,十几年没哭过的人,竟一下子红了眼眶。
☆、大名罗十月
右臂伤残影响的不是一星半点,自打她从昏迷中醒过来到现在依旧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从小到大,她都是一个人在孤独里成长,有什么难过全都往肚子里咽。以至于伤残到如今,即便心中再痛苦,依旧从未明显地表现给谁看。师父从小就交给众师兄弟们一句话:要想高人一等的生存,自己的苦必须自己扛!
初入师门的时候,她见过有父母疼爱的同辈人,那是一种连见了地上蠕虫都会尖叫一声然后会有父亲保护的娇嫩小姑娘。她握着师父给的软剑,踩着虫身在小姑娘震惊的目光中,目不斜视的走过,彰显自己的勇敢。但心底的悄悄羡慕只有她自己知道。
如今,她养成这样的硬脾气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墙上挂着她惯常用的软剑,罗十月的目光紧盯在剑身上,那软剑跟了她将近十年,是她这小半生以来的依靠!是她的左膀右臂!一个杀手若是连自己的兵器都拿不起来,与废物有什么两样?
罗十月绝不能接受自己是一个连剑都丢了的废物,人能靠的只有自己!眸光凛然,她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一把抓过软剑夺门而出。
芜水靠南,冬无雪、树长青。
剑鞘被仍在追浪河河边,远处的罗十月试图以手执剑,强行捡回她的武功剑术。奈何,右臂失灵,不要说练剑,就连拿都拿不起来。
右手捡不起来,便让左手捡起放进右手中,可那没用的右手依旧将软剑丢到了地上。掉一次她捡一次,失败一次她重来一次,失败失败,全都是失败,她根本感觉不到自己右手的一丁点力气,河流湍急,水声哗哗撞进烦躁的心坎里,罗十月越发暴躁,又一次的失败之后,
“啊——”
大叫一声,猛然将左手软剑扔进湍流中,那软剑毫不留恋地随水流冲向下游...
“我的剑!”她疯了一样地奔向河面,水虽清浅不过膝,但自上游而来的冲劲不可小觑。水声急切,她的软剑不见了踪影,十月右臂不能用,在水中失去了平衡,一下子便被河水击倒。
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衣裳,打湿了她的双颊,鬓角也滴下水来。她跪在冰凉的河中,怔怔地看着眼前奔走的流水,神情呆滞。
手臂废了,剑也没了,因为失去平衡她连轻功都不能用了,眼泪浅浅地溢出眼眶,忽然痴痴地笑一声,“呵呵,废人....”之后跌坐水中,呆坐不动。任凭湛凉的追浪河水没过她的腰腹,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冲刷着。
行尸走肉一般的三个月,从开始胆战心惊的抱有一丝希望到现在的彻底崩溃,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坐在河中,她什么都没有想,可那些千头万绪蜂着挤进她的脑中。
十年前的小昭哥哥....死在她眼前的罗聚宝...流浪逃窜的童年...寒冬酷暑的严厉磨炼...萧弁..刘莲...与天音的婚事,还有那个和尚....
多少年了,别人欺负她她就打回去,她要强要硬,要给老爹报仇、要执行任务、要保护自己不被欺负,刀尖上游走,她从来没有因为疼痛掉过一滴眼泪。
而今,潦倒至此。两行清泪流下,滑过香腮,落入河中,汇成追浪,离她远去....
十月坐在水中,垂着眸,整个人呆滞着。
萧弁落位,她知道不是自己的功劳。可是师父不这样认为,醉生门不这样认为,国君乃至整个芜水都不这样认为。她成了芜水的英雄,一个独臂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