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2 / 2)

谁能想到,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竟是不起眼的梁大春得到了这份泼天富贵。

辞别圣驾,许安正候在宫门外,满脸喜色,回程路上,晏子钦一直沉浸在这个问题中,许安连叫他三五遍都没有反应。

李忠曾经是参与屠杀薛家的江洋大盗,那么梁大春的父亲呢?细算下来,梁大春今年三十出头,他的父亲梁恕应和李忠年纪相仿,而且听梁家人的口吻,梁恕也是追随梁大春多年的老人,会不会也是从犯之一?

“官人!”许安大叫一声,却见晏子钦恍然清醒,目无焦距地看着他,忽然调转辔头。

“官人去哪?”许安追不上他的快马,几步后就被远远落下,只听晏子钦回答了一句:“去找梁大春。”

望着他绝尘而去的背影,许安一脸迷惑,什么事那么重要,重要到连回家看夫人都顾不上。

“可是……请脉的大夫说……夫人有喜了啊……”许安就这么呆呆地是看着晏子钦义无反顾地飞奔出自己的视线,回想起他一脸耿直坦荡的样子,大概真的没听见吧……该想想回家怎么和夫人交代了……

晏家,明姝的卧房中,昔日焚烧的鹅梨香都被撤下了,自从一个时辰前郎中恭贺有喜后,为了胎儿的安全,春岫已经组织家中丫鬟将房中变了个样子。

明明已是暮春,依旧送来两只炭盆,那些花草、荷包、香囊,凡是有味道的东西都被请了出去,谨防伤害人体,为了不让夫人受寒,还特别为她加上了两层衫子,这都是曲夫人千叮咛万嘱咐的,作为一名合格的学生,春岫早把这些条条框框铭记在心,今天终于得以施展,自然件件不错。

此时,她正拿着一条红锦缎裁成的抹额,执意要绑在明姝额头上。

被摆弄到无可奈何的明姝尖叫道:“这个就不用了!这不是坐月子用的月子带吗!我还没到坐月子那一步!”

春岫正色道:“这是防止风邪入体的,您千万要带上!”说着又往明姝头上绑。

直到最后,明姝穿了五件衣服,三层裙子,都是冲邪煞的大红色,身上裹着一团绣着百子图的厚被,头绑红彤彤的月子带,像个年画上抱着金元宝,底下写着“恭喜发财”的财神娃娃,只是画上的人在笑,眼前的明姝都快哭了,麻木地坐在床角,看着罪魁祸首春岫一脸满意的神色。

总算搞定了娘子,可喜可贺!一会儿曲夫人过来一定会嘉奖我的!春岫乐观地想着。

谁知她的得意作品下一瞬就撤下头上的月子带,赌气地鼓着脸,又把棉被一踢,可吓坏了春岫。

“娘子,您可不能动气啊,头三个月胎儿未稳,最是娇贵,一定要好好养着千万不能乱动!”春岫说道,连忙把明姝重新塞回被子。

“你也不看看几月份了,还没到五月初五呢,就把我裹成粽子,是要下锅煮我,还是干脆热死算了!”明姝抱怨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千埋怨,万埋怨,都是冲着晏子钦去呢,真想不通,这么重要的时刻他居然不在,让她心里空落落的发酸,只觉得不安又找不到人安慰。

两世为人,嫁人都是第一次,怀孕更是突如其来,虽说最近半年都在母亲的高压下心心念念地祈祷快点天降一个小包子,可真当郎中说出“有喜了”三个字时,上一秒还无可无不可的明姝,下一秒就震惊地良久说不出话。

有喜了?她以为自己准备好了,可原来都是些物质上的准备,心里依然因这个小小的不速之客而震荡不已。

喜悦还是压力?总之一时半会无法适应,抚摸着没什么变化的肚子,这里真的有了一个孩子,现在应该只有米粒大小吧,可是居然有一个生命孕育在自己的身体里,感觉又奇妙又忐忑,似乎还夹杂着莫名的神圣感。

春岫的小题大做无疑加重了明姝的紧张,乖乖听话穿好“粽子装”,打发春岫出门守着晏子钦回来,明姝一个人在房里,低头对着瘪瘪的腹部轻声道:“嗨……你听得到吗?我是你娘……我虽然看不见你,但是你感觉怎么样?热不热?娘快被热死了……”

吞吞吐吐半天,这大概是最差劲的自我介绍吧,明姝难为情,满脸通红,心想要是让晏子钦看到自己此时小心翼翼、视如珍宝的样子,她经营多年的天不怕地不怕的形象只怕会荡然无存。

正想着,房门开了,还以为是晏子钦回来了,又惊喜又羞涩地回头,却见还是春岫。

明姝泄气地叹了口气,道:“他还没回来吗?”

春岫道:“许安回来了,说姑爷去梁家了。”

正是她最脆弱、最无措的时刻,明姝多想让晏子钦陪在自己身边,可他居然去什么劳什子梁家,有些生气地道:“他去做什么?”

春岫道:“娘子别生气,姑爷还不知道有了小郎君的事呢,等他回来,一定会后悔先去了梁家的怒婚。”

明姝道:“你怎么知道就是小郎君?说不定是个女孩子。”

春岫道:“有个哥哥的话可以照顾妹妹呀,娘子怎么想?”

明姝道:“我怎么想……我想,快先把这些厚衣服脱了,快热虚脱了!”

毫不知情的晏子钦怀着凝重的心事,绷着面孔登门拜访梁大春,家中人却说他不在,方才独自外出,不知去向。

只是片刻,晏子钦就猜出他在哪里。

早已荒废的薛家老宅,断井颓垣,荆棘遍地,即使是晴天都好似笼罩在一层愁云惨雾中,风声过耳,像是冤魂在哭嚎,不甘而无助。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一身绫罗的梁大春看起来再不是几天前那个唯唯诺诺的管事,挺胸昂头,颇有些富商巨贾的架势了,他在早已倒坏的栏杆前背手而立,栏杆外应该是一处池塘,通向汴水,现已因水渠淤积而干涸了。

在晏子钦面前,梁大春依旧十分客气,叹气道:“主人家蒙此飞来横祸,在下提起三十年前旧事时的确是始料未及,现在朝廷不许梁家本族亲戚接管粮行生意,只得交由我代为管理。”

晏子钦望着他的脸,第一次感觉看似坦诚朴实的人竟可以隐藏得这么深。

“梁先生已经接管了梁家的财产,下一步就可以恢复旧姓了吧。”晏子钦笑道,“或者,我该叫你薛先生。”

梁大春微愣,笑道:“大人这是何意?”

晏子钦道:“你才是薛汉良仅存的骨血,我说的没错吧。”

梁大春冷冷地盯着他,身后的垂柳沙沙作响,良久,叹气道:“怪不得坊间传闻晏大人有一双慧眼,果然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不过你是什么时候猜出我的身份的呢?”

晏子钦道:“单论你的计划,的确难以发现破绽,可是当我知道幸存的孩子只有一个时,矛盾就产生了。后来又回忆起你的证词,真是漏洞百出。”

“你说的全部供词都是从薛家人的角度和口吻入手的,且不说你的‘父亲’梁恕会不会把尘封多年的秘闻告诉给你,即便要说,也不会清楚薛汉良何时送母亲去郊外,何况竟然连薛汉良与母亲不睦后的对话细节都能复述下来,这断不是梁家的小厮能窥探出的,你的身边,应该还有另一个幸存的薛家人,是他向你讲述了这些往事。”

梁大春惨然大笑,道:“不错,可是那都是曾经的事了,她已经去了。你知道她是谁吗!”

晏子钦不语,梁大春笑着笑着,无声地流下两行泪。

“她就是我的母亲,贼人闯进我家时,母亲正在我和弟弟的小床边哄我们睡午觉,喊杀声就从前院传来。母亲知道有危险,锁好了门,抱着我和弟弟藏在衣柜里,可他们杀红了眼,四处搜寻活口,母亲就在柜子里瑟瑟发抖,听着外面的恶徒大叫:‘薛汉良的孩子呢!新妇呢!杀干净!’她听见脚步声,知道没有希望了,拉开柜门的是李忠和我的养父梁恕,母亲跪在地上求他们放过孩子,只要放过孩子,杀了她都行锁心格格!可是一刀,我的弟弟就死在母亲怀里,血涌出来,流到了母亲嘴里,他们抢过我,用我做人质,想要强迫她……”

说到此处,梁大春的喉头滚动,双目欲裂,似乎是亲眼看到了当年的惨象。

“母亲为了救我一命,她……她就含恨屈服了……受辱后,母亲跳入了家中的池塘,李忠和梁恕这才良心发现,留了我一命,我那时不知人事,居然把杀父夺母的仇敌当做父亲和伯父来敬爱。”梁大春苦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