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子钦正在吃他的饭后点心——麻仁酥,想了想,说道:“杜和……还有罗娘子都不见了。”
明姝默然良久,道:“两个人一起?”
他们对上次杜和失踪一事记忆犹新,那次是罗绮玉“绑架”了杜和,这次却是两个人一起丢了。
“难道,又是罗娘子干的?”明姝道,心里为罗绮玉的勇气点赞,为杜和的“贞操”点蜡。
“要是这样还好……”晏子钦抱臂思索道,“就怕是别人做的,先让许安通知京兆府查查去吧,明天一早告诉舅舅,他在京城人脉广,应该能找人在市井间打听打听。”
太后要整治丁家,绝不只是说说,第二天一早,就有大理寺、刑部、吏部的人到京兆府报到了,说是要偕同纠察晋国公府历年的过失,将二十年内所有和丁家有交集的人员的考课结果罗列在案。晏子钦也知道事情牵连甚广,可越是牵连广,越要克制。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他,想看清这个被皇帝青睐的年轻官员是个什么样的人,未来该如何与之相处。
明姝虽得了皇帝的保证,可以自由出入衙门,可她也明白,与官僚打交道不是她的专长,没有命案,她就没必要过去给晏子钦添乱,何况她今日还要去张家看望袁意真。
晌午前到了袁意真房里,明姝命春岫把食盒打开,三层的葫芦形竹食盒里装着她从家中带来的菜肴——热腾腾的樱桃胡饼、赤酱鹌鹑、煎燠肉、石髓羹,摆在案上,令人食指大动。
“快尝尝这道羹汤,补气养身的,是我专门给你做的。”明姝在小瓷碗里盛了一勺,送到袁意真手边。
袁意真接过了汤碗,笑着尝了了两口。她腹中死胎已除,神不知鬼不觉,身上虽然依旧虚弱,可了了一桩心事,也提起了几分精神,因此看上去气血充盈了一些。
“最近身上好些了吧,这次给你带了两棵人参,叫丫鬟在小厨房打成粉,掺在饮食里,最是滋补。”明姝说着,就让春岫把装着人参的木匣子放到袁意真桌上。
袁意真笑道:“上次你送的燕窝还没吃完呢。”
明姝见她心情不错,也舒坦了许多,“把身子调养好才是道理,别在意那几件东西。”
袁意真却忽然悲从中来,叹气道:“身子好了又能怎样,还不是被困在这里?”
明姝问:“你最近没和袁伯父、袁伯母商量过吗?你都成了这样,他们还能不管你?”
袁意真无奈道:“最近,我大哥的考课又出了问题,怕是要被贬责,他们眼里只有两个儿子,哪里有闲心管我。”
考课就是大宋官员的年终考核,直接关系到升迁,倘若成绩太差或是声名不堪,甚至会被直接贬官乃至废为庶人。
如今,袁意真的大哥袁意存的考课出了问题,袁家人个个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手足无措。
明姝忽然想到袁意真曾和自己提起过,说是张麟和丁珷串通好了,要构陷袁家,因此道:“以你所见,和张麟有关系吗?”
袁意真道:“一定是他搞的鬼。大哥这个人我是知道的,资质愚钝了些,但是肯下功夫,正所谓驽马十驾,功在不舍,这也是他考了三次终于中了进士的原因。若说这样的人会在上任的第一年就徇私舞弊,我是不信的。”
她顿了顿,道:“可我没和爹娘说……他们都不管我的死活,我也不想管他们的事,可转念想想,别害了我大哥,毕竟……他对我不错,若是他在京城,断然不会让张麟把我欺负到如此地步。”
明姝想了想,道:“你既然觉得你兄长的考课结果内有隐情,又想帮他,不妨让我家官人去查查。”
袁意真久在深闺,不闻窗外事,自然不知道圣上已将查处丁家的事交由晏子钦主理,惊讶道:“如此,行得通吗?”
明姝并不想让她知道太多,只是握住她的手,道:“现在已经是十一月末,马上就要入腊月,袁伯父素来喜爱花草,盛夏的赏荷会,隆冬的腊梅会,两次游园每年都不会落下。届时你肯定在场,我们收了帖子后也过去,三面把话说开。张麟已经将毒计用在你大哥身上了,难道你爹娘还会由着他胡来?”
袁意真点点头,道:“如此一来,再好不过,早些让他们明白张麟的面目,别总幻想着让我和他将就下去。毕竟离开张家后,我还要回爹娘那里去。”
二人正说着话,忽然门外乱哄哄一团,丫鬟慌张地跑进来,袁意真一皱眉,道:“真是的,把原先的规矩都忘了吗?这么毛躁!”
丫鬟绊了一跤,索性跪在地上,叫道:“娘子,不好了,姑爷回来了!”
她口中的姑爷就是张麟,一闻此信,袁意真和明姝都白了脸。
“不是说他去丁家回事了吗?怎么晌午就回来了!”袁意真急忙起身,安排丫鬟紧闭门窗,又推着明姝,道:“宁宁,你快些躲起来,先别出去,免得撞见那个活阎王!”
被她一喊,明姝收回了神智,春岫挽起袖子道:“要不然咱们出去看看,不见面倒好,见了面正好会会他,看他究竟是什么魑魅魍魉,这么能作践人!”
袁意真知道明姝仗义,怕她当真听从春岫的建议,道:“春岫,我的小祖宗!你们快走吧,若是和他硬碰硬,他就不许外人来探望我了,到那时候,我更是有苦说不出!”
明姝一想,此言有理,便躲在帘幕后面,还未来得及找到一口柜子藏身,堵在前门的丫鬟也还没锁好门,只听“咣当”一声,门竟被撞开了。
一个孔武有力的男人走了进来,虽然只有二十来岁,可脸上的胡须如乱戟丛生,一双铜铃大的环眼,嘴角总是撇着,一副蛮不讲理的模样。
再看衣着,更是乱七八糟,青闪缎短衫,大红绸裤,外面披着虎皮里儿、绣团花面儿的大氅,整个一副山大王的模样,哪有半分世家子弟的蕴藉?
不消说,这人就是张麟了,一进门直接跨坐在中堂的大椅上,两个贼眉鼠眼的小厮在两旁站定,给他捧着金炉银盂。
“看茶!”他大喝道。
袁意真房里的丫鬟应了一声,捧来一只兔毫盏,茶水却被张麟挥手打飞。
“到了老子婆娘房里,还用得着你?”他道。
袁意真怎么能愿意伺候他,可心里惧怕,只好又亲自送来一杯茶水,张麟接过,牛饮起来,喝完把茶盏重重一摔,骂道:“妈的,姓晏的气死老子!不把他家八代祖坟踏平,难消老子心头之恨。”
晏姓本来就不是大姓,能和张麟有瓜葛的就更少了,不用说,他骂的肯定是晏子钦。
骂完后,张麟开始在房里踱步,丝毫没在意袁意真已经吓得缩进墙角。躲躲藏藏了几个月,总算没再触他的怒火,谁曾想今天还是撞上了。
突然间,张麟指着袁意真叫道:“你不是和晏家的婆娘很好吗?你去叫她过来!”
袁意真嗫嚅道:“你找她做什么?”
张麟道:“做什么?”说着,顺手抄起一只花瓶砸向袁意真,幸亏她躲得快,才没被砸中额头,“呵呵,老子要撕了她!她男人带人围了晋国公府,晋国公府出事了!丁四衙内靠不住了!他断老子财路,老子灭他满门!”
袁意真知道明姝还在房里藏着,怕她被张麟发现,真出什么危险,眼看张麟朝明姝躲藏的方向走去了,也顾不得自身安危,拉住他的手臂,道:“她家郎君对官人不利,我来日找她过来就是。”
张麟回头看向她,狐疑道:“你今天怎么变了性子?还这么慌张!”说着,一把挣脱开袁意真的手,道:“你藏了什么!”
袁意真还想拖住他,却被他一掌推倒在地,惨叫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