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了,我怎么可能不急……”他的声音带着些委屈的喟叹,可动作上却丝毫不肯委屈自己,握住明姝的手,让她甩开无关的床帐,触摸自己悸动的肌理。
“不要急嘛,我又不会反悔……”面对这个不同往日的晏子钦,她的内心深处已经开始反悔了,谁能想到,这个平日里不苟言笑的人竟会有这么孟浪的时候,她只觉得一刻也受不住了,可他到底是个温柔的人,在他体贴的安慰下,一切渐入佳境,就像两条合流的江水,再也分不开彼此。
可未等她怎么样,晏子钦却先痛呼一声,原来是忘乎所以时不慎碰到了伤处。那本是最磨人处,她也不知为何,脑中一热,半垂着头轻声道:“算了,你躺下,我……我来吧。”
晏子钦此时的表情他根本没眼看,只用余光瞥到他极顺从地躺下,垂下的床帐里,冉冉暖香催生一室旖旎。
天色渐明,晨起的鸟雀们离开香巢,架上的石楠花随风轻舞,这是初夏的清晨,日升月降,又是崭新的一天。
因为昨晚的风波,晏家几乎人人都在清晨时分睡下,除了许氏和几个上了年纪的家仆,其余的人都睡到日上三竿才清醒,有些喜欢赖床的,诸如阿琼和晏子钰,还在被窝里耍赖。
若在往常,明姝也想借机赖床,可昨晚和晏子钦弄出这么一档子事,便有些欲盖弥彰的心虚,生怕起晚了惹人猜疑,梦里也警醒着,顶着两道黑眼圈爬起来时,晏子钦还在身边熟睡,见他的手臂还箍在自己腰间,便小心地移开,放在往日他肯定会醒,可今天却毫无动静,看来果是真的累了。
对着镜子仔细梳洗一番,把该遮的都遮住,梳理头发时,明姝微微愣神,已婚妇人的发髻已经梳了一年,事到如今才算名副其实,想来还真是可笑,不知世上还有没有另一对像他们这样夫妻。
往常这个点钟,明姝已经在许氏房里抄佛经了,为了不令人起疑,明姝强撑着困倦的精神踏出房门,依旧到许氏处,因此,等到晏子钦稍后醒来,面对的只有一张空荡荡的床,和一间更加空荡荡的屋子。
昨晚又做梦了?
他揉揉脑袋,使自己从凌乱的记忆中清醒过来,枕边放着明姝为他准备好的衣物,摸上去似乎还有她手上的余温红着脸穿好,拖着伤退来到桌边,斟了杯水饮下。
这时,春岫打着哈欠进来收拾床铺,掀开被子,看到一片狼藉,她当场愣住,随后捂着脸嘤嘤嘤地逃跑了,晏子钦尴尬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忽然明白娘子早早离开的真正原因。
就算要“嘤嘤嘤”地逃走也该是他走啊!不许欺负他腿脚不好!
之后的生活乏善可陈,养伤、教书、抄佛经、游山玩水、抱紧三哥哥的大腿,每个人都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坦诚相待后,晏子钦终于问清了“八块腹肌”的含义,追问明姝他的腹肌还没练好怎么办,这问题让明姝一脸为难,总不能不害臊地承认,就算他没有腹肌,自己也喜欢吧,只能道:“这种时候,腹肌这种东西已经不重要了,再接再厉!只是不要和杜和瞎混了!”
让他不许和杜和瞎混,只因明姝一直以为是不正经的杜和污染了她的高岭之花,后来准备离开临川时,她重新检点嫁妆才发现,晏子钦早就在装着春~宫~图的箱子上做了个十字记号,果然是只寻章摘句老雕虫,连这种事都是从书上学会的,而且不愧为状元出身,融会贯通的水平很可观。
若问他们为什么要离开临川,原因很简单,朝廷的一点风向可以摧毁一个文人的命运,自然就能把他重新拔擢至巅峰,如今已是天圣六年,皇帝已经年满十八,无论从何等角度来看都是一个明事理、懂利弊的成年人了,可历代圣人吹捧的天授君权却并没有降临在他的身上,而是被那个隐藏在他身后的巨大阴影把持着。
太后,那个令他又爱又惧的母亲,虽然总有传闻,说他的生母另有其人,可年轻的皇帝赵祯从来没把那些流言放在心间,他知道自己的母亲一路走来的不易,从市井中击鼓卖唱的卑微女子到母仪天下的太后,他的母亲——刘娥,所凭借的不只是皮相上的美貌或者争宠的手段,而是超越一般女子,甚至高于寻常男子的野心和谋划,他能走到今日少不了母亲的庇护,他甚至觉得,自己从母亲身上学到的东西远远超过他的父亲——那个富有四海的真宗皇帝,曾教授给他的道理,太后的每一言、每一行以及其背后的含义都值得别人花上半天的时间捉摸、寻味。
可当他过于依赖自己的母亲时,他才惊觉,这不是乾纲独断的天子该有的感情,今日的母子情分可能就是明日权力的制约和牵绊,自登基至今,五年过去了,是时候培植自己的亲信力量了,朝廷里的老臣都是油盐不进的老油条,深谙庄子宁为野草、不为大树的道理,习惯见风就倒,而那些耿直的大臣都被母后排挤,最可取的还是年轻的栋梁之才,也许他们不知天高地厚的锐气可以为自己扳回一城。
晏子钦是他全盘计划中不可松脱的一节,听闻他的事迹后,他相信这个年轻人可以帮自己做出一番不一样的事业,是时候让他离开风平浪静的临川了,汴梁朝野的波诡云谲才是他一展身手的修罗场。
☆、第36章
作者有话要说: 已替换~~~
晏子钦蒙圣恩再次入京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临川的大街小巷,仲夏的闷热天气也挡不住喜欢看热闹的人,总有三五成群的士子登门拜访,而那些号称亲眼看着晏子钦长大的老人家也摆出讲古的架势,坐在门前纳凉用的藤椅上,颤颤巍巍地闲聊他小时的故事。
“这孩子从小就不一般,那是大中祥符七年吧,这孩子也才两三岁,就知道抱着板凳到外面读书,有人经过,不信两三岁的孩子能识字,就盯着书听他读,当真是一字不差。随便指了一个字,他却不认得,其实是他爹念了一遍,他过耳不忘就记下了,也学着大人的样子翻书。”
蹲在一旁帮老人打扇的杜和闻言笑道:“还有这样的故事呢,老人家,您一定也知道他做过什么出丑的事,一定要最出丑、最好笑的,我就爱听这些!”
老人想了想,笑道:“我们这边经常有游方的道士来卜卦,给他娘算过,说她头胎合该是个女儿,因为文曲星下凡才成了男身,但若是当做男孩养恐怕对孩子不利,所以把他当做女孩养,我还见过四五岁时穿裙子的样子呢……”
“阿嚏!”临川城的另一端,正在家中收拾行囊的晏子钦打了个喷嚏,回头就看见明姝在整理一些陈年旧物。
“你这屋子看起来也不大,柜子也不多,怎么藏了这么多东西?”她说着,打开一只髹了红漆的古旧木箱,在其中翻检着,都是他穿旧的衣裳。
晏子钦无奈地走到明姝身边,道:“这些琐事就让下人做吧……阿嚏!”话没说完,又是一个喷嚏。
明姝随手拿了件衫子罩在他身上,道:“小心些吧,临走前可别得了热伤风。此次去京城,恐怕几年之内回不了临川,该带的都带上,下人们粗枝大叶的,差了这个少了那个,不亲自来不放心。”
晏子钦拽过身上的衫子一瞧,惊讶道:“这不是我小时候的衣服吗?”
明姝道:“是啊,这一箱子全是,我看这些还是别带了,没什么用还占分量,你若是喜欢,拣三两件有感情的当个念想。”正要合上箱子,却看见有一件绯红的小袄,在色调晦暗的衣物中分外醒目,拿起来一看,竟是个女孩的衣服,下面还放了更多女孩的衣裙、荷包、发带,都绣着精美的图案,有花草、白兔、灯笼、鸟雀,鲜亮可爱。
明姝拿起来一一观看,没发现身边的晏子钦已经变了脸色,一把抢过她手上的衣物,藏进箱子,关上箱盖,一气呵成。
莫非他家曾经有个早夭的女儿?明姝想着,觉得自己冒犯了晏子钦,心生愧疚,只好权当没看见过。
出发的日子越来越近,却还有一件大事没有落定。按理说,晏家只有晏子钦一个能立事的男子,自然要把母亲接到身边尽孝,可许氏无论如何都不愿随他们去京城,起先她不言不语,小夫妻没觉出不对,后来还是明姝渐渐发现,婆婆似乎没有离开临川的打算,旁敲侧击地问过后才知道,老人家安土重迁,不愿离开生活了大半辈子的故乡。
这使晏子钦陷入两难的境地,最终还是拗不过老人,何况晏子钰还要留在临川同丁忧在家的王益读书,身边也需要母亲照顾,如此两相权衡才算作罢。
临走的那天,一同登船的除了夫妻两人以及有着过命交情的杜和外,还有晏子钦的学生王安石,他的父亲觉得不应荒疏他的学业,同师父去京中见识一番也是好事,这可愁坏了阿琼,送别之时,她在江边哭得最伤心,拉着三哥哥的衣袖不肯放手,连连道:“你在京城只是玩玩就好,早点回家啊!”
他虽然一直不喜欢被这个叽叽喳喳的女孩子围在身边,可今日一别,竟有些生死契阔的感慨,偷偷拿下了腰间的柳色丝绦递给她。只是谁能想到,临川渡口一别,便是十余年的两地茫茫,再相见时,一个已长成婷婷少女,而另一个已是经历了丧父之苦和生活磨砺的青年,烛影摇红的洞房之夜,再想起孩提时的离别,总有说不出的滋味萦绕于心底最隐秘的角落。
由南至北是逆流而上,行船的速度更缓慢些,加上正值运送江南贡品的官船北上递送太庙的荐新,晏子钦一行人走走停停,一个半月后才望见汴梁东南的汴河角门,犹记得当初就是从此门离开的,如今故地重游,别有一种踌躇满志的心情。
今日朝中事务繁杂,明姝的父亲曲章曲院事还在垂拱殿伴驾,可曲家派出的迎接人马早已等候多日,得知外甥回京,舅父许杭也亲自来迎接,一别期年,他越发心宽体胖起来。
人到了汴梁,自然是先到曲家拜谒,曲夫人一年未见女儿,早就日思夜想,之前听说晏子钦被排挤,更是为女儿流了数不尽的眼泪,如今见她平安无事地回来了,怎能不拉她到私室,母女二人好好谈谈这一年来的甘苦。
三岁的曲明恒已经会跑会跳也听得懂大人说话,本想和同是小孩子的王安石一块玩,却被他的冷脸吓得缩了回去,只能跑到姐夫跟前好奇地打量这个号称是姐姐丈夫的人。
“明恒,你盯着他做什么?”杜和见晏子钦被盯得不自在,又不好意思和乳臭未干的小舅子一般见识,所以替他问道。
明恒口齿还不怎么清晰,却也能说明白自己的意思,“姐夫……听娘亲和姐姐说话去……要不要?”
他在问晏子钦想不想知道曲夫人和明姝的谈话内容,晏子钦闻言,立即蹲下身,他正在为岳母对自己的看法感到惴惴不安,因此对明恒道:“好孩子,你去看看,回来告诉我。”
“糖糖!”明恒指着晏子钦的荷包,他刚刚都看见了,那是姐姐递给姐夫的荷包,里面都是好吃的糖。
晏子钦只好忍痛割爱,把荷包交到明恒手里,看他一蹦一跳的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