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2 / 2)

也许是因为从此三年未见过肉星子,晚晴于这一段儿影响犹为深刻,下意识就说了出来。

伏青山转身,瘦瘦的肩膀颤抖着。

晚晴怕自己忍不住亦要哭,转身才要走,又听伏青山说道:“铎儿并不是不爱你,他不过是怕自己总出入将军府,要叫你忆起我来心有不悦,要叫别人说闲话,起些风言风误,怕你难堪,才躲着不肯去看你。孩子心里,最爱的仍是你。”

过了许久,晚晴才体悟出这句话的意思来。她本是哭着,哭了片刻又笑起来,笑着说道:“青山哥,总归,我们如今的日子不缺吃,不缺穿,不必从地里费力刨粮食出来,这就很好了,是不是?”

两人皆回头,已是擦净了眼泪,亦都笑着。

伏青山道:“是啊,很好。”

没有她围在身边不停的絮絮叨叨,讲些痴话傻话儿,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他从来没有过的好过。原来不会,将来亦不会。

这日,顾柚澜提着一篓子的肥蟹到将军府,进门便命令厨下洗净蒸了。

她还提着一篮子新剪的菊花,进畅风院见晚晴提根几尺的棍子在院子里舞着,皱眉许久道:“我记得你原来用的是刀,如今怎的得改棍子了?”

晚晴搁了那丁季替自己打来的铜杖道:“我怀着身孕,按理不该动刀动枪的,但功夫一日不练就要生疏,我儿替我寻了条棍子来练着。”

顾柚澜撇嘴道:“我怀孕的时候,可从未忌过这些,还不是照样生着白白胖胖的大小子,你就是太小心了些。”

秋阳还暖,畅风院中也是一院子的菊花,两人在屋外石几上坐着,厨下端上螃蟹来,顾柚澜看了一眼就先笑了一声,再看再笑。晚晴有些摸不着头脑,细看碟子里,便见那整整齐齐壳儿紫红的螃蟹旁还整整齐齐摆着一盘盘的蟹肉。

顾柚澜笑着一拈螃蟹却是散的,再看那八只腿儿并蟹钳,无一例外挖的空空荡荡,却原来厨下早将肉剔了出来,单独摆着。

关妈妈亲自端着一瓮黄豆猪手煲来,揭开盖子给晚晴盛了一碗,笑着对顾柚澜解释道:“我家夫人如今怀着身孕,忌见刀剪,老奴便自作主张,将蟹儿全给卸了,虽没了刀剪少了意趣,但蟹肉蟹黄还是一样的香。”

顾柚澜笑着摇头,心道这一家主仆皆像着了魔怔一样。却也道:“我提着蟹来看个孕妇,这要是别人,心中就该起疑了。不定想着我动了什么坏心思。”

晚晴顿了片刻才醒悟过来,笑道:“只是觉得你有些傻而已。”

提着一筐子蟹去看孕妇,然后自己吃完蟹,顾柚澜便又傻里傻气的回家去了。

来年正月初一夜子时,晚晴生了个女儿。她生伏铎时发作的快,生的也快,这一回更是利落无比,才觉着有些胎气,待稳婆备好剪刀水盆,孩子已经出来了。

关妈妈包好了孩子递到晚晴面前,笑道:“夫人的福气造化,全在这孩子身上,细条条的身儿,两条腿老长,再不会拖累她娘的,不必费多大劲,一下儿就生出来了。”

孩子头小身体纤长,虽一样的斤两,生产起来却比头大膀圆腿短的孩子要少费许多力气。

北方战事整整打了一年,期间皇帝回朝,前方由伏罡督战,直到自家小女儿过百岁开宴时,获得全胜班师回朝的伏罡,才风尘朴朴撇下将士们,一人骑着鸿泥一路不眠不休两天两夜,要赶着回来替女儿过个百岁。

这日国公府开宴,因府中再无人照应,顾柚澜自发的请了几位夫人替晚晴应付着女眷,外头丁季在打点,一场百岁宴倒也开的红红火火。

既知北伐大胜,伏罡回朝一个一品太傅自然是少不了的,是已门庭越发热闹。

人群中一个胡子拉茬瘦瘦高高的男子,对着门上一身喜服的陈伯略扬了扬手,随即大步入内,一路往内院去了。

畅风院内一众女客,正谈欢笑闹着,忽见一个胡子拉茬面色黝黑的高个子冲了进来,随即皆是吓了一跳,俱回头望着。伏罡先在厅中环扫了一眼,不见晚晴,随即听得某处一声婴儿的哭声,自觉混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一路追到楼上,推开房门,便见晚晴怀中抱着个孩子,正在窗边走来走去,屋中再无旁人。她一心盯着眼中孩子,也未察觉有人进来,抱着孩子转到后窗上,望着后院里来来往往的人叹道:“我的乖儿,这些人皆是来替你祝岁的,娘这一生难得这样欢闹,可你爹不在,娘就高兴不起来!”

她无父无母,自来最爱到别人家做客。若自己有钱有物,自然也喜欢办上一场宴事,高高兴兴请人来吃喝一顿,与自己说说话儿,唠唠家常,没有田粮地的牵绊,彼此像亲人一样。如今宴席开起来了,各处院子里皆是锦衣华饰的宾客。

可少了那么一个人,她的心便空着一半,与人笑谈一句,想起自己在外的丈夫,心便凉了一半。在院中多走了一步,想到伏罡此时不知还披着沉甲走在何方,前可有敌人,后可有追兵,那心便又凉了一半。

借着要哄孩子睡觉的功夫,她一人上了楼,抱着孩子在屋子里走着,恨不能此时便飞到庆州去,飞到哈尔和林去,只得伏罡一人,与她相依着,便是在那遮掳障中,便是成日只能吃烤兔子,夜里要靠他的身体才能温暖自己,她亦是愿意的。

“要是你爹在就好了!”过了许久,她又重复了一句。

此生除了在母亲坟头,伏罡还未曾哭过。亦除了此刻,他再未觉得自己的两腿如此沉重过。夫妻一体,在七八年后,他凭着自己的耐心与柔韧,在她的心里,终于占据了一席位置。

他一步步走过去,将晚晴并她怀中的孩子深深揽到怀中,凑着晚晴的脖颈,耳根吻了一气,才道:“我回来了!”

已过三月,晚晴二胎生的小女儿也褪去红红皱皱的样儿,光光溜溜十分的漂亮。

伏罡先看了一眼,惊道:“如何皮子这样红?”

晚晴已爱这孩子成了命根子,听了立即发怒:“幼时皮儿红的孩子,长大了才有白肤,幼时白的那些,长大了皆是黑黄皮儿,我儿最好看,是你不懂欣赏。”

伏罡伸出自己蒲扇似的大手,想抱又不敢抱,再看一眼,那孩子也叫这胡子苍苍面色黝黑的男人吸引入,一双圆圆的眼睛转过来牢牢盯着他。

第一眼时,他觉得这只不过是个孩子而已。待看了第二眼,他的心都仿似叫那孩子一双眼晴勾走了。但他不过鲁夫,全然未见才出生的小孩子,凑着看了许久又问道:“如何不长眉毛?”

晚晴在妆台前坐了,借着外头亮光道:“如今只有眉胎,瞧见没?那两道浅浅的黄毛儿,将来就是眉毛。”

这与伏罡心中的孩子长的完全两样,可这是他的孩子,是他的女儿,他看了许久,小心的接过来抱在怀中,小小的人儿,伸出一只软乎乎的小手来在他面前乱抓着,抓住他黑色衣襟缓缓要往嘴里送。

伏罡看了许久,转身在晚晴额间吻了片刻,才道:“我头一回在伏村见着你时,曾猜度你或者是那一房的妹妹,再后来,听铎儿唤你叫娘,才知你是那一房的媳妇。我未曾想过咱们会有如此的缘份,而如今,你会替我生个孩子出来。为了她,也为了你,我也得理一理这世道,叫它清平,叫它安乐。”

于男子们来说,所有的报负,理想,最初的萌发点,也不过是为了要叫父母妻儿一生顺遂,人力不能定生死,唯愿,此生能生于安乐,死于安乐。

待大军班师回朝,朝中赐伏罡安国公一职,无券,世袭,兼枢密院枢密使,太傅等职。既成了世袭的国公,为了能有人承爵,他便有了借口叫晚晴再生一胎,看能不能生个儿子出来了。

妻随夫贵成了一等国夫人,才二十五岁的妇人,多少贵家女子们在这个年级还在侍奉公婆,还在一个大府中拿肚子,拿心计替自己拼个未来,晚晴却是一府独大,无公婆无叔侄,自在的不能再自在,荣耀的不能于荣耀 ,只是再多荣耀傍身,她亦仍不过一个普通的妇人。从伏罡死过一回她才体悟出来,傍身于男子等待荣华富贵的终身享用不尽终是不保险。女子若要能堂堂正正顶立于天地之间,终须将自己先立起来才行。

习武为求自保,习文亦不过傍身,比之琴棋书画来说,这两样并不能即刻显现,不能叫她在京中贵妇人们中独立翘楚遭人艳羡。但这是自身胸中的丘壑,是敛于内沉于稳的气质。

她与伏罡,一个专心做事一个专心守家,如今都还正年轻,只要如此稳稳守下去,亦能儿孙满堂,其乐融融吧。

她与这世界,从此便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再也不是孤单一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说,一天只更三千也许能替我多要几回榜单,然后说不定能多挣几十块钱回来。

但我还是决定很快的把它全发完了,让读者们等啊等啊实在是,我自已都着急。

从今年过年的时候开始发《锦绣娇娥》到现在,这总共是三篇文章,通过这三篇文章,其实我也对自己有了一个很直观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