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2 / 2)

忠武大将军的夫人自己骑着马到了军营,折腾了大半夜后躺在轿子里阴雨连天回了凉州城,到他们离开凉州多年,这仍是个久传不衰的笑话。

次年果真是个丰年。乌梢岭以南的兵屯田并居延海一带的兵屯冬麦及粟子全部大获丰收。汉人重粮而夷人重猎,所以在冬麦至少成的这个时间段内,汉人是不会用兵的。等到夏令时冬麦一经奋收,又京中新帝发来军饷并整体更换过武器装备,伏罡与霍勇阮刚等将领们整日盘桓在指挥使府前院大厅中,一厮磨就是一整日的功夫。

晚晴如今也与些人熟悉起来,知道他们不拘小节却天性是好的,端茶送饭也常是事必躬亲。这日傍晚送走伏罡手下几位将军,晚晴见伏罡犹在沙盘前负手站着,端了杯茶走过去问道:“你们可是又要出兵打仗?”

伏罡持指挥棒以点着沙盘说:“乌孙部的孙玉奇盘据着弱水以北祁连山到瓜洲这一大片的疆域已经有些年头了,如今既京中资助军饷粮草,我就得趁此把他给打出去,最好能把他打退到葱岭后面,等我们回京城就能抽出时间干点别的。”

他伸手就来和晚晴过招,晚晴自然打不过伏罡,但夫妻之间他总要处处让着她,倒是叫晚晴过了一回拳脚功夫的瘾。说是去打仗,伏罡却早于诸军士们带着她先出门,一路北上,却是往居延海方向。

居延海这地方前朝还一直叫游牧民族占着,如今乌孙部被伏罡逼到了弱水以北,整个居延便垦出荒来以水相绕灌溉,是稼穑丰茂的兵屯田。晚晴一路与伏罡两人策马而行,盛夏的热天中,才收过麦子的连绵大片兵屯田上还有星星附近来此捡麦穗的孩子。

晚晴纵马跑了一圈,憾声说道:“看到这些,我就要操心我伏村的田地,也不知我的地是荒了还是叫人种着。”

无论荒着还是叫人种着,反正已经与她无关了。她找到了更好的生活,便是果真有一日伏罡弃了她,也可以尝试别样的营生,再不必自那田地里往外刨吃食了。

她远看了许久的远山夕阳,又说:“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长关逢侯骑,都护在燕然。前朝诗人这首塞上曲,可恰就是在居延所做。如今看到这落日并那远处的点点炊烟,我才知为何他说孤烟直了,这地方无风又视视野辽阔时,果真连青烟都能直上九重云宵。”

伏罡策马与她齐行,赞道:“不错,我的小夫人都能见景而诵诗了。”

虽比不得铎儿,也确实学的有些慢,但如谁的晚晴总算不是两眼一抹黑,能识字能读书,也只那一只只小黑虫子的意义了。她与伏罡只是两人两马,一路也不往城镇中去,只是带着干粮任马渐渐往北游去。行到遮掳障外,因也不带随从也无人做饭,晚晴便铺毡坐着歇缓,等伏罡捉来兔子,两人才一起到河边剥皮洗净烤来吃。

盛夏时节也不觉得冷,吃完饭晚晴先到河中洗脚,洗着洗着索性解掉衣服整个儿冗到水中,恰如小时候在灵河中嬉水一样闷头钻进水里嬉了半天才肯出来。她才浮出水面,更见伏罡坐在岸边两眼如狼般盯着自己。

晚晴自然知道他要干什么,如此四野寂寂再无人烟的地方,天为盖地为床,每每到了夜里他总要变着法子折腾着要她嘶哑嗓子,以他的话来说,既出了家门又无人看见无人听见,就更该尽兴才对。她转身闷入河中与伏罡僵持着。

伏罡随即脱掉外衣沉入水中,凑到晚晴面前,亦是与她相对僵持。这样僵持到晚晴终于撑不住仰脖子凫出水面时,伏罡便如狼拖兔子般将她拖进遮掳障中。恰如方才被他俩剥皮拆骨吃掉的那只兔子般,对着她这只光溜溜软嫩嫩的小白兔子,伏罡时而急促时而缓慢,细细品咂完已然到了月上中天。

晚晴如今渐渐叫他磨练出来也知道该如何偷懒,她中间眯眼睡了小半个时辰,又叫他未尾一通猛烈折腾惊走了睡意,此时嫌那毡子不够软和,索性整个儿趴俯在伏罡身上,叫他托着脖子问道:“我疑心你根本就不是出门打来打仗的,否则怎么一个兵也不带,就这样整日的四处游游走走。”

伏罡道:“ 战事已经安排好了,我们只要准时到达指定的地点汇合就行。”

晚晴趴了一会儿叫他顶的难受,又慌得滚了下来。夜间生火的地方蚊虫多,她迷迷蒙蒙睡了许久,醒来见伏罡在已熄的火堆前坐着,片刻间忽而出手,一会儿又端然坐着,过一会儿又忽然出手,一会儿又如老僧入定般坐着。她心觉得好奇,爬起来问道:“伏罡,你好好的不睡觉,坐在此又练什么邪功?”

伏罡笑着将在忆熄的火堆间拍手:“替你打蚊子!”

这几百年前以防外敌入侵而建的遮掳障,本是当年匈奴来犯时升狼烟用的。平时有卫兵把守,若有匈奴来犯,随即长起狼烟,一座座遮掳障中狼烟升起,远在居延兵屯的将军自会整马备兵,前来迎击。

前朝有几百年的时间,这整片地方都是乌孙人的牧场,如今乌孙人远在祁连山另一侧,这些遮掳障自然就废弃不用了。障顶残棚露下星光,确实是个蚊虫极多的地方。晚晴睡过了困意也坐起来,半裹着毯子问伏罡:“霍刚与阮七,还有胡成夫等人,如今在何处?”

第七十三章

伏罡拣那生火的红柳枯枝来在地上画着,耐心解释道:“霍罡与白凤率步兵自河西走廊直面奔祁连山,逼往东麓,以正面击敌。而胡成夫带着骁骑营,则是绕到巴彦喀拉山一带,从西边逼近,断他们往西逃的道路。杨兴与阮刚往北方去调临潢的大部队来,待集结到居延后,我们就在此等着,等孙玉奇的骑兵们逃过来的时候,阻住逃往阴山的道路,正面与他们在此地交战。”

乌孙人是祖祖辈辈的游牧民族,他们多骑兵良马而少步兵,以劫掠为主,不以正面战事取胜,一旦追击起来又是四散而逃,如此你来我跑,你回我扰,我扰你疲,你疲了我再好好抢你一通的无赖行径,于以守居种粮持家安业为胜的大历百姓来说,简直是噩梦一样的存在。

既然如伏罡所说,他派出两路兵马一路围扫,而自己在此等着,当是在此守株待兔了。

晚晴好奇问道:“那若是胡成夫或者霍勇有一方吃不住败了,乌孙人不往此间来,反而南下越黄河侵我大历朝的甘凉二州,又该怎么办?”

伏罡持枝仍在地上划着:“往昔我们凉州的兵总不能好好打一场战线长的大仗,并不是因为我们兵耸将弱,而是缺粮少钱来置武器装备。今年皇上将整个淮南的税收全置成军饷送到凉州,就是为了要叫我们好好打一场大仗,能把乌孙人逼到葱岭以西的蛮荒之中去。若霍勇与白凤连这点事都办不好,往后怎能叫他们戌守凉州,而我又如何能安心归京?”

他忽而凑近了问晚晴:“可歇过乏气了没有?”

晚晴自然知道他想做什么,气的用毯子裹紧自己倒头就睡:“没有,十天半月都歇缓不过来。”

伏罡也躺到晚晴身边,却连件上衣也不肯穿,仍是光着。晚晴以为他是嫌毯子太热,遂取他洗过已干的衣服替他披上,谁知也叫他轻轻挡掉。晚晴心以为伏罡是在因为自己不肯再应付他一回而置气,又心念或者他再打起仗来只怕更没有时间干这种事情,遂自己攀附过去,在他耳边细言:“若你果真还想,就再来一回也使得,只不必为此而冻坏了自己。”

“你皮细肉嫩易招蚊子,而我又性热,我这样躺着,或者蚊子多咬我就不肯咬你了。”伏罡自然也知晓晚晴的心思,怜她这点雄心,亦心疼她总要应付自己的苦楚,替晚晴盖好被子安慰道:“快睡吧,明日早起我们还要赶路。”

次日一早起来赶路,一路西上便是茫茫的戈壁滩。遥遥的祁连雪线一直隐在云雾中伴着他们前行。待中午到得一处集市上,便时不时见有骑着高头大马的乌孙人掠过集市往北而去。晚晴与伏罡坐到一处简易茶窠中就着奶茶要了几碟盐煮花生并凉卤牛肉正吃着,就听有个似是商贩模样的人边吃茶边赞道:“白凤将军真是天人之姿,这一路恰遇她带着凉州兵杀敌,端地是美的如罗刹一般。听闻到如今她也还未成亲,也不知什么什么样的男子才能配她。”

茶窠老板边绪茶边笑道:“自然是我们的忠武将军伏罡了。”

晚晴微竖着柳眉轻声说:“听听,这可不是我一人的疑心。”

自古以来,人们总觉得美女就该配个英雄。

伏罡吃了几块牛肉,低头笑着不语。那商贩当比茶窠老板知道的更多:“这您就不知道了,我听闻伏将军去年为了追妻,连夜星驰几千里入京,连自己那匹征战才肯用的踏燕都累死了。”

茶窠老板果然呆住:“真有此事?但不知伏将军所追这妻子是谁?”

那商贩端地是如在伏罡指挥使府的床底下听过秘事一般:“自然如今高中书家的千金高小姐了,高小姐与伏将军本是一对,谁知前几年叫前中书令魏源的儿子中书舍人魏仕杰恶霸强占走高小姐,去年那魏仕杰淫丧青楼,伏将军便又将这娇妻给追了回来。真可谓是破镜重圆,才子佳人!”

他话音才落,茶窠中聚着喝茶的人齐齐鼓掌赞叹道:“覆水还能收,破镜还能圆,伏将军真大丈夫也!”

另一人道:“这种绿头巾,想要重新戴上,也需要极大的勇气。伏罡果真大丈夫!”

晚晴再听不下去,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伏罡此时还戴着斗笠,他也听不下去,拍几个铜板在桌上,拉起晚晴说:“咱们走!”

出茶窠一路走着,晚晴见伏罡无端叫人罩了顶绿油油的帽子在头上而无法反驳,面上似有不悦,遂开解道:“不过流言蜚语而已,京城与此相隔几千里,人们也是敬你爱你,才会替你编出一段破镜重圆,才子佳人的佳话来。”

伏罡挽着晚晴的手说:“待回了京城,我得正正当当声势浩大的娶你一回,到那时或者能止了流言。”

他是将妻子当成信仰的男子,也曾全心全意爱过高含嫣,妄想自己能够到她难以捉摸的精神世界中,与她琴瑟合鸣。便是合离之后,亦仍希望高含嫣能过的好,直到前年京城一见,才知她柔弱表面后的手段,此时便很不愿意再与高含嫣扯上关系。

是夜行到一个叫苏泊淖尔的地方,漫漫戈壁滩上点点灯火的帐篷如星罗棋布。杨兴与阮刚两个早在十里外就相迎着,而他们悄悄自北边临潢翻山越岭带来的,恰是大历朝驻守北方的军队。

既到了军营,伏罡便再不是前些天与晚晴并肩漫漫而游的样子。他打发晚晴到指挥帐中安置,派了两个亲兵守着,这才到中军帐中去听取段时间来霍勇与胡成夫等人的战事情况。

这夜他一直到临天亮时才进指挥帐小歇了约摸一两个时辰,凌晨即起,拍马去查探战事了。晚晴见苏泊淖尔各处所长的红柳正在花季,淡粉色的花儿在这沙地矮木上开的十分漂亮,便漫马远途一个人沿泊而上细细赏这蓝天白云下四野静默的花丛。

她如今跟着伏罡等人在外跑惯了,见天中午也不急着回军营,自己觑机学着伏罡拿九节鞭杀死一只昏了头乱跑的兔子,便在河畔上剥皮升火,自烤了一人慢慢吃着。她吃得许久,忽而听远处有马蹄声响,还以为是伏罡派人来寻自己,跳起来摆着手呼道:“我在这里!”

未几,河岸红柳阵后绕出一个牵着匹粘毛烂肤伤马的异族人,高鼻深眼唇眠成条线一般盯着晚晴看了许久,才张嘴问道:“汉人?”

晚晴慢慢往后退着,略点了点头,指了指身后说:“我丈夫就在不远处打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