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罡见丁季在旁耀武扬威的样子,跟他一齐进屋时低声赞道:“行行出状元,你虽于行军打仗没有缘份,但这行当也很好。”
丁季招呼那些乞丐进来,自己请伏罡在椅子上坐下,便与那些乞丐们齐齐站在下首。
伏罡此时仍在苦恼晚晴,揉着眉心问道:“如今谁管着京畿防?”
丁季抱拳弯腰回道:“冯叙直,京畿并应天府禁军皆由他调动。他是魏源的人,直接听令于魏源。”
伏罡点头闭眼,在脑中将冯叙直此人过了一遍,睁眼问丁季:“他如今风评可好?”
丁季撇嘴:“人称他有一双铁手,过油锅都不能空手。他有魏源罩着,贪起来状如饕餮,吃相难看残忍,官场无人不啧啧称奇。”
伏罡微笑着摇头,又问道:“京城号称二十万禁军,实际有多少?”
号称与实际之间肯定有差额,因京城远在内陆少战乱,守兵又饷银颇高,几乎是个拿钱睡大觉的闲差,所以朝中有头脸的官员们皆要塞些不成器的亲戚眷属子弟们在里头混饷银。
丁季指了一个年老些的乞丐道:“你说。”
这乞丐早听闻面前坐着的这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忠武将军伏罡,但不知以自己之卑贱该如何行礼,抱了拳道:“我们有几个兄弟前两天应征进去看了个大概,估计实际守兵不到五千。”
也就是说,二十万禁军的银饷发出去,真正能拧出来打仗的只有五千人。那乞丐又补了一句:“就这,还是狠招了些乞丐流民之后才能有的数。若说真正操练过的守兵,只怕三千都不到。”
伏罡仍在苦笑,点头谢过这乞丐,又问丁季:“守兵们装备如何?”
丁季又指了另一个年轻些的小乞丐:“你说。”
这小乞丐笑道:“装备没得说,这几天铁匠铺的马蹄铁都断了销路,就是因为要紧急调动,而许多守兵的铠甲早都换了银子吃成了酒,所以要赶在调动守城前往衣服上缝几片马蹄铁,好做铠甲以用。”
“京城的兵备,已到了如此不堪的地步?”伏罡不可置信的望着丁季,丁季默默点头。
霍勇也白凤皆是冷笑:“这样的兵,我们不用动手,光出骑兵都可以全部踏死。”
丁季道:“每年京畿的军费支出比各地州将近高出一倍来,饷银既出,冯叙直就直接大车小车拉回自己家去,若有差支也是从自己家里一并再取出来。反而每每四处哭诉言自己这官当的穷,军费都是自己掏腰包。”
伏罡早知京中贪腐之如沉疴,那知两年不回京,不但无有改关反而变本加厉。他起身拱手道:“多谢几位诚言相告,请!”
他目送这些乞丐们一溜烟儿走了,眼见天色黑透了才唤丁季道:“陪我一起出去看看情况。”
白凤上前插言问道:“大哥想今夜就走?此时只怕城门都下了,怎么走?”
伏罡回头看了白凤与霍勇一眼道:“打出去!”
白凤与霍勇俱都愣住,随即顿时豪情溢上胸膛,相视而笑:“打出去?”
伏罡随丁季出了院门,趁浓黑夜色去看城中守兵布防。白凤捣了霍勇一胳膊肘子道:“瞧见了吧,大哥根本不是去找什么女人。”
霍勇道:“就算不找,他也不会要你。”
白凤叫他戳中心思,气的伸拳就挥了过来,霍勇一边躲着一边跑,两人满院追打好不热闹。
晚上晚晴整理屋子,因见伏罡的小盒子还在柜子里躺着,心中一急暗道:怎么刚才忘了将这东西还给他?
她将那小盒子抱了出来在里头翻腾。宽怀自己道:伏罡惯会飞檐走壁,也不知他如今突出京城走了没有。但他既然是为了会前妻才叫人捉,那自己又何必再多想?
想到这里晚晴咬牙暗道:“这样的人,怎好叫我信他敢跟他到凉州去。”
她将那盒子收起扔进了柜子里,又翻了当初伏罡替自己买的那些衣服出来瞧了一遍,见伏青山当初给自己写的那洗衣赋也夹在其中,又单将那纸洗衣赋拿了出来看了许久,才叹道:“好儿子,等你长大了会认字了,一定告诉娘这到底写的是什么。”
晚晴与铎儿两个一人一床被子在热炕上舒舒服服睡了,才睡得不一会儿功夫,就听得外面急乎乎有拍门的声音。晚晴以为是伏罡来了,心怦怦跳着下了炕,到了门边低声问道:“谁?”
“我。”是伏青山的声音。
晚晴起身出外开了大门,见伏青山牵着一头马走了进来,忙将那马牵到厨房外的槽边,惊问道:“你三更半夜牵匹马来干什么?”
伏青山道:“我一路骑马冻坏了,快给我烧些热水来好洗脚,再沏壶热热的茶来。”
晚晴听他的意思是要在歇宿,忙拦住了道:“你在中书府有妻子,夜间在此过夜叫她知道了,打上门来我那里还能活?快走。”
伏青山已经推西屋门走了进去。铎儿听得外头声音也醒了,睁着眼睛在被窝里往外望着。伏青山从怀中抱出个小罐子来递给了铎儿道:“快来看好东西。”
铎儿掀开了盖子,见这小瓷瓮里游着几条寸长的小红鱼,样子十分漂亮,快速扫了伏青山一眼,拿被子将小瓮包住,自己钻到被窝里去顽了。
伏罡悄无声息的进了院子,恰就听到晚晴语气欢顺柔柔的声音,亦听到伏青山的笑声并铎儿的笑声。他方才跃高起低跑了整个京城都没有喘气,却叫伏青山的声音击的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伏青山赖皮着还不肯走,因见炕角柜子下有一张纸,侧身抽了过来展开,上面是自己小时候写过的顽话,他惊问晚晴:“你竟还留着这东西?”
晚晴听伏罡说过,那上面写的皆是昏话,一把夺了过来远远扔了道:“我不过是想知道上面写的究竟是什么。”
他的一句顽话,她却珍藏了那么久。伏青山心中又是惭愧又是怜惜,摸手拉了晚晴手说:“我愧你良多,真是无颜。”
晚晴夺回自己的手,心中有些好奇问道:“你究竟写的是什么?能不能给我念一遍?”
伏青山道:“昏话,傻话,你不必当真。”
伏罡不敢再听,捏紧了双拳几欲忍不住冲进出拖伏青山出来打个半死,冲到了门口却又生生忍住。他的侄子与侄媳之间虽有一纸休书,却还有个孩子做着维系,也许不过这几天中,晚晴重又爱上了伏青山,或者她原本一直就爱着伏青山,而如今伏青山温言缓语哄得几日,他们又重成了和和睦睦的一家人。
比竟伏青山清俊少年有才有貌,而他自己,不过是个觊觎侄媳的长辈,是晚晴所不喜欢的,如伏盛一般要从她身上寻些甜头的,让她厌恶却不得不委身的男人罢了。
屋里晚晴轻笑说:“当初我乍一收到你的休书,心中又是委屈又是怒气,有许多日子愁肠百结,若不是有铎儿拖住我恨不得孤身一人冲到京中抓住你问个明白。此番到了京中,我却能体谅你了。你这样的人品相貌,又有才华,理该配个高门贵女才对。我这样浅薄又眼小的农村妇人,就该如大嫂二嫂一样,寻个憨厚老实勤快的庄稼人,一起过一份踏踏实实的日子。”
她见伏青山久久不言,又道:“若说当初咱们究竟错在那里,就是错在不该相信你爹的那番话。你家高祖虽有些寻龙点穴看风水测八字的手段,但你爹估计学到的全是错的,才会说什么我能当一等国夫人的鬼话。你果真能娶个一等国夫人,我晚晴却没有那样的命。所以,我如今也没有委屈,也没有怨恨,仍拿你当亲亲的哥哥来看。但伏村那点地方是我的,谁也不能夺走,我要替我的铎儿守着,直到他长大。”
伏青山不知为何眼中又有了泪水,他闷声道:“你一个人如何能顶得起那个家来?”
晚晴侧了身道:“我要招婿回家,你竟不知道?”
伏青山早说过要发嫁她,谁知晚晴想的竟是要招婿回家。他觉得有些好笑,问道:“你要招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