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到底还是压低了声音。
何妈妈暗暗苦笑,她不就是怕小姐听了去吗,丈夫以为小姐一直昏睡着,她却是知道小姐根本没喝那提前加足了料的茶的,不过也罢了,小姐早什么都知道了,如今她又还有什么藏着掖着的必要呢?
她于是不再说话,待顺利出了城门,上了官道后,眼见天已快黑了,四下里也再无第四个人,方又小声开了口:“我们这是往东郊去吗,要我说,还不如去西郊更安全一些。”
“西郊?”话音未落,何大有已道,“不是说好了去东郊,那里自有人接应吗,去西郊做什么?什么时候改变计划了,我怎么不知道?”
何妈妈抿了抿唇,才迟疑道:“我有话与你说……我今儿一直在想,夫人对我们恩重如山,远的不说,就说当初小二病重时,咱们做下人的,哪有资格让太医给治病的?可夫人硬是给了我们这个恩典,虽然说最后还是没能救回小二,这恩情已经比山高比海深了,更不必说这些年来夫人对我们的其他恩情,我们却夫人前脚刚走,后脚便行此忘恩负义之事,简直比禽兽还要禽兽……我实在做不到啊……”
也是因为次子才几个月大便夭折了,何妈妈才会做了简浔奶娘的。
何大有闻言,本已被羞愧和负罪感压得快喘不过气来的心里,就越发难受了,艰难的吞咽了一口,方狠声道:“做不到也得做,不然小有连仅有的一条腿也要被打断了,这辈子都休想再站起来还是轻的,指不定还会连命都没了,我们可就他一个儿子了,还指着他给我们老何家传宗接代,给我们养老送终呢!”
二人的长子,其实也是独子何小有,因生来一条腿便有残疾,不良于行,所以夫妻两个难免多疼爱他一些,尤其在次子夭亡,何妈妈已几乎不可能再生育后,二人待其就更是百依百顺了。
何小有既身有残疾,自然也不能进府当差,十四五岁的半大青年,又还没娶亲,成日里都闲在家里,一来二去的,便跟人学会了赌钱,一开始是抱的打发时间的心,后来便想着靠这个发家致富了,只要他有了银子,府里的大丫鬟小丫鬟还不得任他挑!
可沾上了赌的真有几个能发家致富的,反倒十个有九个都倾家荡产了,何小有自然也不例外,等何大有与何妈妈知道时,他已欠下别人几百两银子的赌债,且利滚利的,不久就滚到上千两了。
可怜夫妻两个半辈子都老实本分,也不知是哪世的冤孽,竟养下这么个混账东西来!
但再混帐终究也是自己的儿子,总不能真眼睁睁看着他去死,也就是这时候,简君平的奶兄悄悄儿找到了何大有,然后方有了后面这一系列事情。
何妈妈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可你想过没有,这世上只有死人的嘴巴才是最紧的,换了你是二爷,有人知道你这么大个秘密,你会放心让那人活在这世上,不定什么时候便会反咬你一口吗?要不,我们还是立刻收手,别做了罢,也省得明儿去到地下后,没脸见夫人去。”
杀人灭口的事,何大有这些年虽未亲眼见过,也听得不少了,闻言不由脸色大变,急声道:“你的意思,二爷不会真给我们银子放我们走,而是会杀了我们一了百了?那我们该怎么办,现在折回去向侯爷和大爷揭发二爷的罪行,将功折罪吗?可小有还在府里呢,二爷的人怕惹人动疑虽没有捆着禁着他,暗地里却是时时有人监视着咱们家的,府里的事,如今不论内外又都是二爷二夫人说了算,只怕我们还没见到侯爷与大爷,小有倒先没命了!”
何妈妈最担心的也是这一点,好在简浔已事先教过她了:“只要我们一直没有消息,一直让二爷的人找不到我们,二爷便不会真对小有怎么样,一旦小有有个什么好歹,我们再没了任何顾忌,甚至连命都可以豁出去不要了,谁知道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我们是瓦片,二爷却是细瓷,他不敢冒这个险的。所以我才让你去西郊呢,我事先已留了线索给大爷,大爷在得知小姐不见了后,要不了多长时间,定会发现我留下的线索,派人往西郊搜寻我们,届时坏二爷事的,就不是我们而是老天爷了,二爷总不至于还要怪我们罢?”
小姐还说,她上午见大爷时,便已悄悄留了话给大爷,‘务必护好我奶兄何小有’了,再就是便二爷真要怪他们,真想将他们怎么样,她也定会护得他们一家周全的,何妈妈如今想来,都还觉得自己至今仍对小姐的话深信不疑,简直就是鬼迷了心窍。
且小姐忽然间就变了一个人,四岁的孩子,倒比四十岁的人还要沉着老道,也着实太匪夷所思了。
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一切都是夫人显灵方能解释得通了,那他们就更不能再助纣为虐下去,让夫人死也不能瞑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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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抵达
何大有虽是一家之主,因何妈妈在段氏跟前儿得脸,当初嫁他又是人尽皆知的下嫁,所以向来何家真正做主的人,便是何妈妈。
如今听何妈妈又是晓之以情,又是动之以理的,兼之他自己到底良心未泯,渐渐便也动摇了,迟疑道:“可你想过没有,二爷就算当时不怪我们,当时整治不了我们,待事情过了,大家也都忘了后,二爷岂肯放过我们?大爷便因现下我们回了头,将功折罪了,肯再用我们,也护得了我们一时,护不了一世啊!”
说着重重捶起头来:“我上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摊上这么个气人的东西,就算我们侥幸度过了这一劫,迟早有一日,我们这个家仍得葬送在他手里!”
何妈妈有些话不好与他说,简浔可事先告诫过她的,只得哭道:“不摊上也摊上了,有什么法子呢,且别多说了,先往西郊去罢,听二爷的一条道走到黑至多只能有一成生机,如今将功折罪却至少能有三成,没道理我们白放着三成生机不要,反去就那一成生机罢?”
何大有闻言,终于没再说什么了,调转马头,扬鞭往西郊方向去了。
何妈妈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总算完成小姐交代的任务了,可小姐为什么要去西郊呢,她这样明知有危险,反倒还以身犯险到底图的是什么?还有小有,真的不会有事吗?事到如今,她也只能相信小姐到底了!
简浔躺在马车里,直到何妈妈与何大有停止对话后,一直紧攥着的拳头方松开了。
总算何妈妈自己是个有良心的不算,她选的丈夫也不例外,那看在他们这份良心的份儿上,事后她可以既往不咎,将来没准儿还会重用他们,让他们老有所依。
至于何小有,哼,对这个两世以来都从未见过的奶兄,她本就没有任何感情了,何况他还不知死活,惹出这么大的事来,就算他走上赌博的路如今看来十有八九是被人为引诱的,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那他便也一定有问题。
这样一个混帐儿子,何妈妈夫妇下不了狠心,于是只能被他拖累,那就让她来替他们永绝后患罢,以后他们方能更安心的替她办事,只要他们一直忠心耿耿,他们的身前生后事,她都可以包圆儿了,怎么着也比何小有一直活着强一百倍了。
——没错,简浔先前与何妈妈说的简君平不会对何小有怎么样的话,摆明了是忽悠糊弄她的,她所谓的已悄悄儿留了‘务必护好何小有’的话给父亲,就更是压根儿没这一回事了。
细究起来,前世害死父亲,害得她凄楚一生的罪魁祸首虽是简君平,但导火线却是何小有这个混帐东西,她不落井下石让他死得更惨,不迁怒他的父母已是仁至义尽了,还想她出手救他,这世上岂能有这么便宜的事!
马车朝西郊方向前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天便黑透了,简浔也适时“醒来”了。
何妈妈见了,忙上前扶了她起来,小心翼翼的问道:“小姐,天已黑尽了,我们马车上只有少许的干粮和水,连褥子都没有一条,接下来该怎么办?”
不知不觉间,何妈妈已将简浔视作绝对的主心骨了,浑然忘了一个四岁的孩子,再逆天也不至于逆天到什么都知道,什么主意都能拿的地步。
但简浔却是真早有主意了,闻言毫不犹豫便道:“把车驾到一个绝对僻静,任谁都找不到,也绝对安全,不至于引来野兽攻击的地方,就地歇息一晚,待明儿天亮后,一早便继续往西出发,到汤山一带去,到了之后具体该怎么做,我届时再告诉你们。”
“是,奴婢这就告诉我们家那口子去。”何妈妈一口就应了,努力忽略掉心里的怪异感觉,掀开车帘把简浔的原话告诉了丈夫。
何大有虽隔着车帘,方才简浔与何妈妈的声音也都压得极低,到底还是隐约听见了只言片语,闻言不由皱眉低声道:“这是你的主意,还是大小姐的主意?”说完自己都觉得好笑,大小姐才多大,自己的想法也太离谱了。
何妈妈被问得心里一紧,答非所问道:“你快按我说的找地方去罢,趁这会儿好歹还能看清楚路面,不然待会儿纵府里搜救的人暂时还找不过来,也要防着引来野兽,何况万一府里的人找来了,偏又是二爷的人,可该如何是好?”
何大有一想的确如此,遂不再多说,驾起马车继续往前驶去,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主仆夫妇三人才终于在一处三面都被山石环绕的小山坳里安顿了下来,就着何大有生的一堆小火,先是简单吃了何大有带的干粮,又喝了水,便何妈妈与简浔在马车上,何大有在马车旁随便将就一晚,歇下了。
何妈妈惟恐吃的喝的太粗陋,简浔受不了,也惟恐她睡得不舒服,简浔打小儿便是由她贴身服侍照顾的,自是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自家的大小姐养得有多精贵。
然而简浔却从头至尾都未叫过一声苦,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便将干硬的干粮强自咽下,躺倒在了冷硬硌人的马车上。
比起前世所受的那些苦痛,比起与父亲天人永隔的伤悲,比起重蹈前世覆辙的绝望,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次日一早,简浔便通过何妈妈,叫醒何大有,继续踏上了前往西郊汤山的路。
为防府里搜救的人追上来,一路上他们都是有小道便尽量抄小道走,所幸何大有是在外面行走惯了的,身上也多少带了些银子和干粮以备不时之需,倒也没出什么岔子,到傍晚时分,主仆三人便顺利抵达了汤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