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一点点过去,外头的天已经完全黑下来,点算人头的木简还是没有送到慕容泫这里来。这次燕军一鼓作气,以少胜多。杀了几倍于自己的羯人,人一多,首级就不好点算。还需要个好几天,才能呈送过来。
这个原本慕容泫心里也清楚,打算等个四五天,才叫人去催,可是今日不知怎么了,他心情极其恶劣,等到晚上,就派人去问怎么还没有将军功簿送来。
冯封和屈突掘在帐中,看着那边面无表情的慕容泫,度日如年。
跟在慕容泫这样的主君身边,日子总是不好过的。慕容泫性情喜怒不定,上一刻还在笑,说不定下一刻就勃然大怒要拔刀了。
冯封嘴里发苦,而且这位郎君似乎还有些不好。也是他几年前看见的,那会慕容泫也只是十岁出头,他在这位郎君身边做侍读,偶尔一次见到慕容泫蜷缩在榻上,满头大汗,口里不知道喃喃些甚么。
他那会年纪小,鲜卑话却已经学的很好,听得这位郎君断断续续的在说甚么慕容煦,宇文氏,死,萱娘之类。
宇文氏是临近慕容部的鲜卑化了的匈奴人,而慕容煦不就是嫡出的大郎君。还不等他说话,慕容泫抬起眼来,眼睛里头的冰冷凛冽似箭,将他整个人都射了个对穿。
这么几年,那场景冯封一直都没敢忘记。那会的慕容泫就像一个嗜血的疯子,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笑着拔刀杀人。
这会他又想起当年来,简直就不是好兆头。
屈突掘脑子不灵光,但也是觉得不好。只不过当面不好说出来。只能杀鸡抹脖子一样的对着冯封使眼色:这到底又是怎么了?
冯封瞧见屈突掘那眼睛恨不得吊起来似得,笑都笑不出来。怎么了,他怎么知道。他虽然能够猜出一些郎君的心事,但也不是郎君肚子里头的蛔虫。
“你们说,要是我想一个人来我身边,但是她又偏偏不肯。这要怎么办?”慕容泫终于开口,他拿起案几上的小刀,拔掉外面的刀鞘,在烛火下,泠泠寒光便由刀身照在他的脸上。
“……”冯封和屈突掘看了一眼,冯封没说话,倒是屈突掘开口了,“既然请不来,绑来不就好了。”
“绑?”慕容泫音调微微提高,似是有些意外,也有些不喜,“我不想强迫她。”
“……”屈突掘这下子是真的迷瞪瞪的了,郎君这是想要谁来啊,要是男人,不管是汉人还是鲜卑人,哪里会放过这么好的晋升机会。要是女人,三郎君长得这么俊美,甚至男人看着他有时都会走人,哪个女人又能拒绝?
冯封在脑子里飞快想过今日慕容泫见过哪些人,想起慕容泫见过的除去慕容明和其他的将领之外,也有一个秦萱了。
慕容泫待秦萱在冯封看来,总有几分暧昧。若不是秦萱是个男人,他还真的怀疑当年慕容泫口中的萱娘是不是他。
鲜卑人里头不好断袖这一口,但是冯封是汉人,从小没看过也听过不少。所以并不以为这是什么大事。
“郎君,要不派人去看看秦郎君的意思?”冯封说道。
军中升迁,要么凭借军功,要么就是自己走了大运,被上峰看重。秦萱怎么看都是后面那种。
“她自己都说了,身上没有相应的军功,不敢贸然听从调遣。”一说到这个,慕容泫的心情就不好。
他其实已经有这份心思很久了,若是之前不知道秦萱在哪里也就罢了,可是知道了心里就有一只猫在抓。
慕容泫知道小兵的住处并不好,和二三十个人挤在一个帐篷里,甚至晚上睡觉的时候脸对脸脚对脚更是常事。他忍了这么几个月,觉得自己真是忍受够了。
他想不明白秦萱的想法,到他身边有甚么不好?至少在他身边能做亲兵,有他在后面推一把,不管是什么样的功劳,都能比在新兵营里头要高出许多。出头太快会引来忌惮,但是有他在,自然会护她,谁知道她拒绝了!
“不如调过来。”冯封道,“小人听说秦郎君不仅仅认字,甚至还会算术。何况他还是汉人,汉人并不以有武力为幸事。恐怕此刻心里正是不平。”
汉人里头只要是读过书的,就不想和当兵扯上关系。冯封瞧着要不是秦萱居住在鲜卑人多的地方,说不定打死也不会到燕军里头来。
慕容泫没有说话,他靠在那里,过了好一会才说,“让我想想。”
冯封使想不出甚么柔和的手段,又不是娇滴滴的小娘子。前途都是自己挣得,机会就在眼前,一个大男人瞻前顾后,谨慎成这样子,机会跑了也是自己活该!
慕容泫让两人退下,靠在那里想了想,召人过来。
*
慕容部和赵国的这一次大战,以少胜多。慕容奎先是率领两千骑兵出城迎战,而后慕容泫追击赵军,这么一趟下来,原本处于劣势的慕容部竟然大胜,而原先以为可以取胜的赵军倒是败的一塌糊涂。
因为斩获的首级太多,人手不够用,上头的听说秦萱识字会算之后,就把她从新兵营里给提了出来。
鲜卑人没有自己的文字,手上写的都是汉字,不过鲜卑人里头会汉字的,十个里头也未必有一个。至于算术,那根本就是和自己那十根手指过不去。
要不然就是把自个的十个脚趾头都加进去一块数。
所以秦萱被调去算首级的时候,和她同营的人都没有一个觉得奇怪的。只不过安达木有些担心。
凭借秦萱的身手自然是没人能够奈何的了她,但他就是忍不住担心。
“没事,我去去就回。”秦萱抱着自己的包袱对着已经相处了好几个月的同袍们笑的有些心虚,在一块好几个月,都彼此熟悉了,还别说又一起上沙场厮杀过。这一下她被调走,多少有些“临阵脱逃”的心虚。
哪怕这个也不是她想要的。
“你原先就是有本事的人。”车鹿会心下不高兴,不过也没办法。识字会算,而且又力大无穷。有本事的人不管走到哪里都不愁出路,哪里像他们,除了杀人之外,就没有别的路好走了。
盖楼虎齿瞧着,心里还是很羡慕,不过再羡慕,也不可能落到他的头上来。
他对着有些失落的安达木招招手,“安达木,你过来扶我起来。”
安达木入帐之后,秦萱才松了一口气。刚才安达木看她的眼神湿漉漉的,和一直要被丢弃的小狗一样。她和安达木一同长大,后来又把人带到了大棘城。现在两人一起在军中,她还真的有几分把人当做自己的弟弟。
“走吧。”背后的燕兵出声催促,颇有些不耐烦。
“嗯。”秦萱抱着手里的那一堆东西,点点头。
点算整理军功簿的大多是肚子里头有些墨水的汉人,对于秦萱这种汉人来说算得上是好去处。不过她自小在鲜卑人里头混,学的那些,有一些是秦父教给她的,但是更多的是穿越前自个学的。
读书很费钱的,陈氏舍得才奇怪了。
秦萱对那些可能的同僚们,心里就有些犯怵了。汉人和鲜卑人不一样,这相处方式也不一样,她真的能够和那些人处理的来?
不过到了地方之后,那些想法很快就被丢出去了。带路的燕兵把她带到她居住的帐篷前就离开了。